但眼睁睁瞧着赵明闻将注意不断转移,自己这个本该最得信任的故人反而忽视在一边,他的心中难免带上不甘。此时出首,说出一番话,也是为了将赵明闻的目光重新转移到自己身上。
果然,赵明闻对于他口中的事情,做出了评论:“这样的事情也并不算少见了,对于那些贵人们来说,死人才是最好的工具,也是最称手的工具。活人或许还会倒戈,死人便只能任他们涂抹。纵使身前再怎么劳苦功高,往往也不会得到嘉奖,因为那是在给自己扶持对手,只有死了,死了才算安稳,才会供奉若神明。这事情,总是如此的,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分别。”
她对于这样的表现并不感到奇怪,甚至于十分熟稔。
“天快黑了,咱们是否找地方停下?”赵明彰在此时开口,他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赵明闻望了望天色,随后颔首道:“叫人先看着,马走了那么久,也该歇一歇了。玉衡,你去看顾着底下,小蝉呢?我同她去瞧一瞧那些兵士的情况。”
赵明彰皱眉道:“阿姊?”
“防护严密,只是短暂停留,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会小心,这时候去,人家也念着咱们的好,所谓军心,不就是从这些上来的吗?我看着这几日下来,都难免有些颓唐了,要是我再不安抚,恐怕会闹出事情。”赵明闻却摇头,她明白赵明彰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拒绝。
“那就让我同阿姊一块去。”赵明彰旋即道。
“你去?你去做什么?”赵明闻一愣,笑道,“我同小蝉去,这是要表现咱们的尊重,如此才能显出礼遇。若是你同我一块去了,若是两边都沾染上疫病,那群龙无首,谁又来统领这么些人呢?如此才算安稳。”
赵明彰的注意却落在了别处:“阿姊不是说,并不会染病吗?”
赵明闻一噎:“你!”
“你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同谁学的。百密一疏的事情也并不算少见,如今不过是先想着,免得事情到时措手不及。”
李华堂也附和道:“在营中坐镇的都是经年的老手,旧时便已经在军中任职,是侯爷在时就有的人了,一应事情自然也经历过,处置起来便也得心应手,便是当真出了什么错漏,也不必太过惊疑,只管安心便是。”
他对于此中的景况更是成竹在心,一应的事情上面也正是清楚明白,说话时便也更加肯定。
赵明闻便朝赵明彰一望:“知道了?”
小蝉正巧在这时过来了,瞧见几人情状,只是不解,照旧笑盈盈往赵明闻身边一靠:“后头我都瞧好了,没有什么事情,公主要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同我说,我还是说去。”
“你且歇一歇罢,这里便只有你胡乱闹腾。”赵明闻便点她。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闻前头来人回报,请赵明闻去看看。这样的表现,让她不由有些惊疑,索性拨马向前。
便见前方,竟然踉踉跄跄地跪倒了一对母子,那做母亲的已经憔悴枯黄至极,眼见着没有几日活头了。见到赵明闻的身影,又觉察出周围人的恭敬姿态,女人大喜过望,膝行向前,又一手揽住女孩肩头,将她推向赵明闻。
“还请贵人救我。”
赵明闻跳下马来,将她扶起:“娘子这又是怎么,还快请起来,有什么事情,再说不迟。”
女人的目光往兵士身上一扫,显然有些惧怕,但她还是嗫嚅着说道:“请你不要怪罪,我如今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家中遭了大难,当家的和几个孩子都死了,只剩下这一个了,我没有什么东西,也养不活她下来。情愿陪送这女孩,到贵人身边为奴为婢,好歹给口饭吃。也留条活命的出路。”
她握住女儿的手腕,一个劲地往赵明闻面前带,又用袖子胡乱擦着那张灰扑扑的小脸,掰开嘴将里头的牙齿都露出来:“您瞧瞧,您瞧瞧他,这样的相貌长大了必然是个美人,他年纪虽然小些,但手上的事情却实在不错,这牙口也好,便是留下来侍奉,也是一把好手。他是跟着我做惯了家事的,平时就是个闷嘴葫芦,不会给您惹多少麻烦,贵人,好歹把她收下吧。”
李华堂喝道:“你这妇人,好没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军营。军营里面,从来不留下什么女人,这都是前人的规矩——”
“咳、”赵明闻却咳嗽一声。
李华堂的话顿时停住了,也不敢再往下讲,而是转到一旁,垂首听令。
“我身边留不下这个人。”赵明闻说道,“无论如何,这是战时,战场上刀剑无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丧命,我也留不下她。”
但女人却听不进去,她只是机械地磕头,殷红的鲜血便渗在地上。
“我多的不求,只求好歹看顾一二,不要叫这孩子,没了地方去。我如今是定然不成了,就拖着这么一个孩子。四处无人,我死了,她又能如何呢?便是上了战场死了,那我也安心,不过是她的命而已,多活了一时半刻,便已经足够了。如今既然得了期望,我也难以放手。只求贵人,好歹发发慈悲心吧。”
赵明闻望着她,眼瞳黑沉,面色却十分沉静,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不合时宜的,赵明闻忽然想起了蛮蛮,她到底没有狠下心转身离开。
“给我吧。”她将那孩子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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