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里倘或还有谁对他知根知底而不看轻他,只有巧兰了。也是没办法,巧兰终归是要望着他吃饭,在婆婆跟前不讨好,要是在丈夫跟前也不讨好,恐怕连下人都敢踩到她头上来。
再则如今他在外头又养了个小的,她虽未见过,却听在外伺候的下人回来说,是个美人,只是有些牙尖嘴利。
巧兰笑说:“自然的了,人家原先是走街串巷卖唱说书的,凭的就是一张伶俐的嘴。她那老子呢?”
那婆子道:“自打大爷买下了那处房子,她老子跟着搬进去住着,成日吆五喝六的,权当自己是老太爷似的。大爷送去的月钱,多半都给他占去赌钱吃酒,还听见他想把大爷搁在那头不常穿的几件衣裳拿去当了呢。”
这还了得?花着他们那头分内的月份巧兰是管不着,可要背着偷拿缁宣的衣裳去当,就不是一回事了。他们今日敢把手伸到缁宣的箱柜里,明日就难保敢把手伸到家来。
巧兰再傻也傻不到那个当头去,不愿再替缁宣掩护,这日趁着月贞也来请早安,略露了点口风给霜太太。
霜太太起先听见并不生气,可细细一问,知道那女人原是走街串巷卖笑的,不由得肝火大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今天才知道。”
“总有半年了吧。”巧兰低下眉眼,怕她把火撒到自己身上。
躲是躲不过的,霜太太先训她一顿,“半年?我做老娘却一点风也没听见,你还帮着他来瞒我!有你这样奶奶,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的福还是他的灾难。你只放任他不管,哪日叫人弄得坑家败业的你就高兴了?我告诉你,那些妖精似的女人,心里全没好主意,还不是为他的钱!你别看着男人在生意上头精明,一掉进妖精窝里,脑子就转不动!难道也要像你老爷似的,给那些妖精迷了心窍,从此放着家里一摊子不管,你就称心了?”
巧兰一句嘴不敢回,月贞顶着风,硬是笑着劝了两句,“姨妈息怒,缁大爷到底不是那样的人。”
“难保的事!”霜太太掉过头来剜她一眼,放低了声音嘀咕,“你看鹤年,如今连他也不知道回家了。”
一下说到月贞的痛楚,不过那痛楚却是轻微的,是执着里长出的一个脓包,相信还有一片完好的皮肤,相信它迟早会好。
她讪笑着没说话,正到此节,见个小厮风尘仆仆地跑进屋来,往地上一跪,磕头报喜,“太太,二爷回来了,眼下刚进城,先打发小的回来告诉一声。”
霜太太蹭地站起来,浑身的肉细微地颤动着,“刚进城,那大约下晌就能到家了?”
月贞的心也跟着她的肉在颤抖,目光闪烁那小厮身上,那小厮起身回,“只怕得傍晚才能到家,东西太多,走不快。”
“什么东西?老爷叫捎回来的东西?”
“那倒不是,是咱们上京时候预备的那些聘礼。郭家的婚事没做成,人家说,郭夫人背着郭大人早应了别人家在前,那天老爷登门,郭大人就把话说明白了,不好收咱们的聘礼。老爷府上也用不着,只好还叫咱们给带回来。”
霜太太呆着坐回榻上去,一时间说不清是愁是喜。月贞则清晰得多,欢喜一点一点从心底往外冒,泉眼一般,直到淹没她整颗心,连眼睛也似乎要湿润了。
可她只能憋着不哭,在这个节骨眼上,愈发不能给人察觉出端倪。
这些人各自的私欲拼凑出来,才意外促成了她与鹤年圆满的结局。要是给他们知道她与鹤年实际一早就暗度陈仓,只怕他们觉得是受了算计,反倒苛责起他们。
她咬牙憋着眼泪,笑着说:“姨妈先前还总说鹤年这一去,就要把家忘了。您瞧,是您多心了不是?鹤年那么体谅人的人,怎么会把母亲丢下不管呢?他最孝顺了。姨妈也不要伤心,就算郭家的婚事不成,咱们钱塘多的是好人家的小姐,自然等着您挑,做那些达官显贵的女婿,那还庡?不好做呢。”
霜太太由呆滞中返回神来,是愁是喜也懒得去计较,先顾着保全脸面,撇嘴道:“哼,就是他们郭家不反悔,我也有些不情愿。什么高门小姐,咱们配不上,只怕人家到了咱们穷乡僻壤的地方过不惯,还要咱们想法子去将就她。不成也好,省得日后麻烦,倒容易得罪人。”
说着又问那小厮,“鹤年这一路还好不好?”
那小厮便有些支吾,霜太太也顾不上,打发他下去,扭头吩咐赵妈,“你叫厨房预备些鹤年爱吃的菜,这一路上肯定吃不惯,他没出过远门,头一回,只怕都折腾瘦了!”
赵妈笑应,“这会连午饭还没摆呢太太就想着晚饭的事了,您别心急,一会吃了午饭,睡个中觉起来,二爷就该到家了。”
月贞想起来,这是过来请早安的,还得回去陪着琴太太吃午饭呢。她却有些挪不动脚,只想着在头候到傍晚,就能先见到鹤年。
可不得不走,于是先行告辞,回去转告了琴太太鹤年回来的消息。琴太太听着,既是意外,又是欣慰,想不到鹤年真能抽身回来,在心里笑了笑。
抬眼看见月贞高兴得食不下咽的样子,忍不住又乜她一眼,“人是傍晚才到家,你的心这会就恨不得飞出去迎了。好了好了,吃过这顿饭,你往那边去吧,在那头等着。”
说得月贞不好意思,勉强吃起饭,“瞧您说的,我没那么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