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睡回枕上去,怔怔地看着帐顶,叹了口气。
月贞不懂她这叹息里的意思,不过看这样子,是不打算追究了。她的心便零落下来,有一种寂寞的平静。她打算要与这寂寞和平共处了。
于是接下来几日,事情并未露出风去,阖家仍是风平浪静的姿态。月贞也恪守本分起来,不是在床前服侍琴太太,就是安排着迎接于家来人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琴太太没精神的缘故,月贞这回倒是主动担起事来,当着琴太太拿定许多主意,俨然有了些李家大奶奶的派头——
“冯妈,我看这份菜单不好。人家是大公子亲自领着兄弟来的,大公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小公子十七,都是爱新鲜的年纪,您只怕他们吃不惯,弄些京里头的菜色,我看他们未必吃得舒心。倒是应当把我们这里的特色拿来招呼他们,再派两个伶俐的小厮跟着他们,领着他们四处去逛逛,咱们杭州好玩的地方多,不怕他们觉得闲着无趣。”
冯妈看了眼琴太太,琴太太靠在枕上,神色有些欣慰,冲她点着下颏,“就按月贞的吩咐,她是年轻奶奶,年轻人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些。不像咱们,老了,不知道时下的年轻人都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丫头端了药进来,冯妈走去接了,又交给月贞,笑道:“那就都听大奶奶的,太太也可省些心,好好养精神。只是还有一条要商议。前日惠歌来跟我说,想趁着这回瞧瞧于家那小公子长得什么模样。我想她姑娘家,到底不合规矩,没应承她。”
琴太太哼笑着说:“未必长得不好她就不嫁了不成?反了她了。”
月贞伺候着吃药,也跟着笑,“小姑娘的心思,难免的。我看两位公子要在咱们家小住些日子呢,太太这里拦着不许见,要是有个咱们眼瞧不见的地方,回头反闹出什么笑话来,岂不是更不好?她要见就许她见一见吧,就趁他们到家那日,大大方方的在厅上摆上几桌,请些小戏杂耍,将姨妈他们都请来。”
琴太太想了片刻点头,“好,也依你去办吧。”而后又问:“霖哥今天怎么还不见?是昨夜没归,还是这会还没起?”
“他同鹤兄弟去山上验新出的茶去了,这是今年头一批。”
“鹤年也跟着去了?”
月贞搁下药碗递上帕子,察她的脸色,见她眉头轻敛,便小心地笑了笑,“噢,我听见霖二爷说是横竖鹤年闲着,要他陪着跑一趟,去应酬几位定茶的茶商。”
琴太太漫不经意地笑一笑,“鹤年那性情,还会应酬人?也好,既不是寺里的住持了,也该学学与那些人打交道,免得来日进京做了官,把皇帝老子都得罪了还不知道。”
三人都散漫地笑着,唯独月贞那笑底下有丝哀愁,恰便似这三月里的风,和暖里扣着一丝凉意。
却说鹤年陪同霖桥去验茶,学得不少本事,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将心里的主意理了理,犹豫间便对霖桥说起,“我上回跟二哥提过的,将咱们的茶号做了户部挂名的皇商,这事情二哥看可不可行?”
霖桥翘着腿,半副身子欹在壁上一挫一挫地,“没那么简单,我上回也跟你说过,二老爷从前为此事忙过一阵,忙来忙去最终也没结果。苏杭一带的茶商不少,如今在户部挂上名的只有张家,要不是七年前他们家的老爷过世,后生晚辈不大济事,我们家也不可能在苏杭一带取其势代其位。可朝廷还是认他们家,他们在宫里头有人的缘故,也亏得靠这关系支撑着,否则张家早败了。”
鹤年也随着马车在左右颠着身子,气度却是端端正正的,“且先不管什么张家李家,二哥只说,倘此事能成,二哥愿不愿让几分利出去给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山路颠簸,霖桥觉得左边胳膊有些发麻,便甩了甩手,“那得看是几成利了,又是让给谁。”
“郭隶。”鹤年噙起笑来,“郭大人想招我为婿,无非是为财,咱们也正可以用用他。以他在朝中之势,帮咱们挂个皇商的名号不算什么。朝廷禁止四品以上官员行商,他想赚钱,族中人丁稀薄没有可靠的人,不是正好跟咱们合作?只要咱们舍得让利。”
这主意自然好,虽然白让出几分利出去,可换个皇商的名号,长远来看,倒是划算。况且以郭隶在官场之势,真与他合作,许多商户也要看他的面子。
霖桥面上露出丝惊喜之色,“要是成了皇商,咱们的生意就不单只做到南京去,能跑的地方就多了,生意大起来,让出二三分利也可。”
沉默须臾,又欹回去歪着脑袋笑起来,“你还没登门,就先打起老丈人的主意了。怎么从前没瞧出来你这样会算?”
鹤年没奈何地笑一下,“他不也正打咱们的主意么,不过是机缘巧合,凑到了一处。我也是形势所迫,才转了这个念头。”
“什么形势所迫,你眼下的形式还不好?眼看着就要做人家的乘龙快婿,日后谋个一官半职,不比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光鲜体面?”
鹤年绕过此话不答,“二哥要是愿意出这个利,等我下月上京,便与郭大人商议此事,再捎他的话回来。”
“那自然好啊,你是他的未来女婿,他想必也信得过你,也愿意给你这个面子。真做成了此事,什么新来包山头的茶商,也不必怕他分咱们的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