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这座水泥房就像墓冢,埋葬着深不见底的忧伤。这忧伤并不分明,且以疯癫为掩饰。我笑了,口齿间盈满了鲜血的味道。
&ldo;没有成功,为什么笑呢?&rdo;伍德半蹲下身,与我平齐,他伸手抓住我的脸,摇了摇,仿佛在迫使我涣散的眼神聚焦,&ldo;你看,反正都是这种结局,何必挣扎?你们这种人,就是不信命。&rdo;
&ldo;命……么?我是信的。&rdo;不知为何,我出乎意料地回复了他。
他露出苦涩地微笑,目光便再度掠过我看向了紫色天空,&ldo;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成这一步,责任全在于你。可实话实说,我们之间没有过节,我没有取你性命的必要,哪怕你这回还是打算背叛我。&rdo;
他垂下眼眸,竟不掩饰眼底的不舍,&ldo;橙子很甜,就像谎言也总是甜言蜜语,可我到底是吃可你一个昂贵的橙子,看在橙子的面子上,我不该对你动手。可赫尔姆斯先生说了,你必须死,因为你动过他不允许动的人。&rdo;
&ldo;是啊,你忘了吧,你忘了不代表别人会忘,赫尔姆斯先生很在意,他真的很在意,所以你必须死。所以说,你可别恨我呀。&rdo;
伍德温存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满是柔和的微笑,这让我相信他所言非虚,于是咧开嘴,艰难地道:&ldo;不会……恨你的。&rdo;
&ldo;那就好,那就好。&rdo;他拍了拍我的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即站起身对身后的一名荷枪实弹的队员说,&ldo;送他上路吧。&rdo;
架起我的两名队员离开,我便依靠自己的气力跪在地上。后来回忆这一时刻,感知中时间似乎停滞,或者说以一种很难测量出的速度在缓慢流逝以至于每一秒都无限长。在茫茫白色中,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易北河畔吹口琴、跑向彩虹的萨连科,又看到了和我在灯光潋滟的舞厅中翩翩起舞的南希,甚至看到在迈阿密海滩上递给我一瓶冰镇可乐后坐在遮阳篷下的亨利……看到这些不奇怪,但奇怪的是除了这些什么都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迟缓,变得一帧一帧,僵硬得如同缺少润滑油的机械。不自然,缺乏真情流露,连幻象都无法集中,于是乎我摇了摇头,心想这定不是最后一刻。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萨连科还在等我呢,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难道这个出门散步的人又要丢下他了?抱歉,这种残忍的事情我可做不到。
于是我呼召奇迹的降临且确信奇迹定会降临。在黑漆漆的枪口指向我的那一瞬,在步枪上膛的咔哒声中,我无力地仰头,若信徒般直愣愣地盯着不知名的某处,露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笑容。请注意,这并不是受死时刻的释怀般的微笑,而是志在必得的胜利的笑容。
每一秒都无限延长,直到嗖的一声,子弹划过寂静,在眼前的血肉之躯上爆出一团血雾。
指向我的枪高高飞起,无数颗子弹便从窗口倾泻而进。连珠炮雨般的俄语彼此呼喊,密集的脚步声便彻在整片果园里。霎时间屋内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惊慌,只有伍德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ldo;俄国人!&rdo;一名小队长惊恐地叫道。
&ldo;分散隐蔽!&rdo;伍德冒着风险朝外窥探一眼,脸色变得难看,在所有人都在等他下达命令的时刻,他却突然看向了依旧跪在地上的我。
&ldo;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是很难死的。&rdo;他扬起嘴角,眼底盛满了嘲讽,伸出手,他大声喊道:&ldo;一分队进行掩护,其余人迅速撤退!&rdo;
说完,他架起枪开始还击,不断向楼梯退去,不知下楼后他们会遇见怎样的厮杀,也不知这场战斗会惨烈到什么程度,我怔怔地跪着,直到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再度倒在地上。两个枪洞里淌出的温暖血流,成为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温度。
而伍德最后留下的一眼,被我深刻地映在脑海。这目光里没什么特殊的感情,有的只是一种最后的留念,出自于目前还不想忘记这个人所以记下他的面容,但未来谁说得准呢?也许不到两天他就会忘了我,毕竟我们都心知肚明,此后余再无见面可能。
第一个来到我面前的是名手持冲锋枪的苏联军人,他伸出手在我颈部按了按,确认这个双目无神的人只是暂时出于晕死边缘还没到濒死的程度后吹了一声口哨,枪声逐渐止息,熟悉而匆忙的脚步声快速来到我跟前。
&ldo;阿尔,阿尔……&rdo;灼热的呼吸扑朔在面庞,泪水夺眶而出,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
&ldo;报告长官,三楼发现一具焚尽的女尸!&rdo;苏联军人站在萨连科面前报告,他哆嗦着捂住我的耳朵,然而这声音洪亮,如死神确凿的宣判。我从未有这般懊悔过自己把俄语也学得这么好。
&ldo;哈哈……哈哈哈哈哈……&rdo;嗓音破喉而出,我笑得眼泪直淌,抓住萨连科的衣领,我无力地捶打他,&ldo;为什么,为什么……&rdo;
萨连科将我死死搂在怀里,颤抖地说:&ldo;都过去了,都过去了……&rdo;
&ldo;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一个自己要死的人。&rdo;我大笑着,&ldo;怎么都要死?你告诉我,那些女人是疯了吗?为什么都要死……她们都要死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