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石壁跪坐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气。
“哥哥!”银笙扑上去,抱着他,瑟瑟发抖。
“别出声……”他半睁着眼睛,躺在银笙的怀中。银笙紧紧抱住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过了片刻,似有脚步声在不远处回荡,一下,一下,撞击着覆着薄冰的石壁。
银笙浑身发冷,鬼虚影痛苦不堪,死死抓着地面,强迫自己放低呼吸。
外面的脚步声时远时近,让人无法判断何梦齐到底在什么方向。银笙握住长剑,已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却听石缝外传来何梦齐的语声。
“躲起来了?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报仇雪恨吗?鬼虚影,你怎么变得如此胆怯了?”何梦齐冷笑道,“在我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却还是那么没出息……你的父亲也是一样,他明知道是我杀了莫枫,杀了他的朋友,却不敢露面,甚至连夜带着全家逃离了玉泉镇。可惜,后来,我还是凭着银笙的那张脸,找到了你父亲。他改名换姓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一把大火烧光了家业,白白为莫枫而死!”
鬼虚影紧咬牙关,指尖在地上抠出了血。银笙心如刀绞,但却也知道此时如果出去必将害人害己,只能颤抖着握紧了哥哥的手。
何梦齐又咒骂起来,四周还是寂静,过了一阵,他的脚步声似乎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银笙的心才稍稍一松,洞中却忽然响起了箫声。
箫声在石壁间回旋,比先前在山中的声音更为低沉压抑。银笙深深呼吸,想要凝神闭目,可这声音却像毒蛇一样紧缠不放,直往心底深处钻去。鬼虚影更是脸色发白,在他听来,这声音犹如鬼哭,一声声撞着心扉,生生将他勉强压下的真气又一次催动起来。
银笙想替他捂住双耳,但箫声自石缝间钻进,在狭小的密室内震得四壁颤抖,壁间冰屑纷纷落下。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剑都无法抓起了。箫声急旋升高,尖利刺耳,鬼虚影挣扎着想要爬出去与何梦齐拼命,却被银笙死死按住。
“哥哥,不要出去……”她含着眼泪求他。
何梦齐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一边吹着洞箫一边向这边踱来。银笙与鬼虚影被近在耳畔的箫声震得心神俱乱,何梦齐停在石缝前却未进来,只是轻笑一声,随即又一次提高了音律。
声如裂帛,洞中冰柱开始出现断裂。银笙只觉眼前一片发黑,痛苦中,攥紧了那柄属于她的剑。
忽而有一声清响,如一滴水滴落下池塘,打乱了原本持续升高的箫声。箫声稍稍一停,随即又如泣如诉,虽降了音调,但更显哀伤。这伤悲如千古难遇至爱,最终于江湖绝处得见佳人,却原来又只是惊鸿一瞥,转眼消失不见。
而此时之前那点点滴滴的清响渐渐汇聚成涓涓流水,像是从清秀山间潺潺而来,穿过云雾穿过松林,流过白石流过浅滩,最终如一弯月牙,静静漾出星光无数。
箫声忽又悲愤难抑,声如破竹,隐隐带着杀伐金石之意。铁蹄扬踏,万马飞奔,满地冰雪为之碎裂,一丝丝沁出血来。
琴音却依旧不急不缓,高高低低,悠然自得,恍如驾着扁舟徜徉于青色烟雨中,折一枝白荷置于船头,回头间望一望云际,不惊尘烟地泛舟远去。
何梦齐所站之处已深陷数寸,头顶上方的冰棱摇摇欲坠,他双眉紧蹙,手指飞快地掠过洞箫。猛然间箫音冲破极限,但听声声碎响,满洞冰棱竟纷纷坠落。
冰雪飞扬,他的眉间发上皆是白霜。
箫音穿过石缝攫住了银笙与鬼虚影的心,只要再深一分,两人的经脉便要尽数震断。
琴声一扬,烟雨清流忽然散去,转而化作江水滔滔,两岸青山浮云不住变幻,中间白浪席卷,飞鸟掠上重霄。九天九地神祗翩跹,江流曲折宛转,云端雷声隐隐,电光闪闪。骤然间浪涌巨石间,云起山之巅,水滴依旧跳跃,兵马声却来自上天。轰然炸响,青天开裂,一道白光自云层深处直落而下,正中江心漩涡。
浩浩长江为之翻涌,渺渺浮云为之起伏,这来自上苍的神力,如要摧毁一切,却又带着佛号低吟。恍惚间神祗端庄肃穆,只在云中显露幻影,转瞬间便掀起乌云大浪,吞噬了天地。
——“天降苛罚,诸神皆灭。众生伏罪,坠我深狱。”
银笙在濒临昏迷时,脑海中忽然闪现了当日在神狱门前看到的石刻。她攥着剑柄,爬到了石缝前,但此时何梦齐已经积聚了全身内力,发出一声尖啸。
弦音如连串白珠散落云端,在昏暗天地间划出一道银光,正如那纤细的银索般,缠进了何梦齐的心脉。随即又起狂风暴雨,卷乱白珠,叮然粉碎,珠屑如冰,迅速凝固了何梦齐的真气,将其牢牢困住。
一声铮然,余音震荡,绵延不绝。
十里青山,漫江碧流,终归雾间。
何梦齐张开唇,洞箫底端绽出裂缝,慢慢地,延伸至顶端。他还想发出尖啸,但唇角却已开裂,鲜血汩汩而出。
洞箫一分为二,自他手中滑落。
洞外下起了雪。
起先是细小如柳絮般,继而便越来越大,随着朔风飘飘扬扬,落了一地。与冰洞山毗邻的蟠龙峰上,穿着狐绒长袍的少年静静地坐在古枫之下,他的膝上安置着墨黑古琴。
一片雪花落在弦上,那琴弦微微一颤,竟轻轻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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