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长长的黄泉路,到了人间与冥界分界的奈何桥。
阴暗的奈何桥上,阴风阵阵,忘川河面上雾气缭绕,什么也看不清,他只听得见桥下忘川的水声。他往桥下看了一眼,却觉得河水中似有千万只眼睛在回望他。
桥那头的孟婆看见他,叹息道:“那是不愿忘却的灵魂,他们必需在忘川中受千年的煎熬与等待,才能再入轮回。他们会这样做,只为不忘却所爱之人。”
“所以,你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呐……”孟婆遥遥问他,“这一次,你想看一看你走过的那三生么?”
他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孟婆身边的白衣女子一眼,低声道:“好。”
孟婆似乎对谢洵的回答有些诧异,却还是对身边的白衣女子道:“来,丫头,点灯吧。”
白衣女子凝视着谢洵,轻轻往手中的纸灯笼里吹了一口气,灯笼中燃起一抹昏黄的烛火,她提着灯笼,慢慢地走到奈何桥上去。
她是奈何桥畔的掌灯之人,当灯火照在忘川水上,便会映照出亡者的三生。在这里,她看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的过去,早就无动于衷,但她却对这个来到这里的四次的男子的过去感到悲伤。
她提起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水面上,照亮了一片不算宽阔的水域,谢洵低下头,凝视着那流动的血黄色河水,凝视着那漾开的波纹。
忘川的水面映照出他第一世的记忆。
……
一夜过后,风雪已经停了,靠近大宁最北方的小客栈沉在雪后的宁静中,屋里的炭炉发出噼啪的轻响。
谢洵睁开眼,看见白衣的付秋年静静站在窗边,目光悠远地眺望着远方。
日光熹微,给天边连绵的雪山镀上一层金色,付秋年整个人都沐浴在那清晨的阳光里,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她仍旧和记忆里的一样美丽,谢洵这样想着,他一边披上大氅,一边问她,语气里带着方醒时的慵懒:“秋年,什么时候了?”
他听见付秋年肯定回答道:“辰时四刻,燕水郡冬季日出的时候大概就是辰时。”
谢洵眼也不眨地看着她,随口问道:“都这么晚了?”
付秋年道:“传说在大宁最北的地方有一座神殿,神殿在雪山之巅,那是太阳最晚照到的地方,也是太阳最早照到的地方;那里有最漫长的黑夜,也有最漫长的白日。我们现在离那里很近了,只要从这个小客栈,再往北走一点,就已经算作是神殿的领域了。今天是冬至,所以我们刚刚渡过了这里最漫长的黑夜,太阳在辰时四刻升起。听说能够穿过漫漫雪原,历经考验,便可于神殿中得到羽化登仙的机缘。”
听完付秋年的话,谢洵坐在床边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说:“可是我们要往南去。”
谢洵微微出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恍惚:“往南再往南,我们要穿过这茫茫雪原,渡过冬季封冻的燕水,翻过碧海大山脉,穿越深林,到南方的海边去。”
但窗边的付秋年却没有回答他,不过谢洵已经习惯了这样,他穿好鞋子,自顾自地收拾起行李,然后对她说:“走吧,趁着雪后天晴,我们要多赶一些路。”
谢洵踩着客栈的木制楼梯下了楼,由于年久失修,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刚刚天明的清晨,客栈并不算的大的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那都是往北去的修士们,听见声音,探寻的目光立刻汇集过来,但只是一瞬,大家的目光又都收了回去,因为谢洵并不是修士,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想起付秋年今晨说的话,谢洵大概猜到,客栈里的这些修士,大概都是往最北方雪山上的神殿去求登仙的机缘的吧。
可是登仙有何意义?谢洵想不通,他也不想去想,他只想往南方去。
客栈里虽然人多,但气氛并不算和谐,甚至有些剑拔弩张,谢洵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付秋年低声说:“秋年,我们快走吧。”
听到这句话,那些耳聪目明的修士们又看了他一眼,和刚才不同,现在的目光变成了一种更加仔细的审视,就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谢洵被那目光看得不自在,飞快地走到柜台前,对掌柜说道:“掌柜的,退房,再打一壶酒和十个饼包上带走,和昨夜的房钱一块儿结了。”
“好嘞!您等等,马上就好。”
接过店小二递上的东西,谢洵掀开客栈厚重的门帘,迎着雪后明亮的日光走了出去,但纵使雪已经停了,寒意仍旧渗透骨髓。
他呼出一口氤氲的白气,裹紧了大氅,把马从马棚里牵出来,系上行李和干粮。
“秋年,走了。”他翻身上马,迎着初升的太阳,和付秋年一同向南方奔去。
……
从离开客栈,谢洵就被那群修士追杀了好远了。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他。
马儿几乎都要跑断了腿,水囊里已经没有水了,口渴的时候谢洵就灌一口酒,烈酒从喉咙里淌下去,就像吞下了一把刀子,在撕扯着他的喉咙。
烈酒让他的整个肺腑都在灼烧,可内里是滚烫的,浑身却是冰冷的,策马飞奔的他身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寒风,如刀般割着他的皮肤。
但他只能一直不停地奔逃。
直到夜晚的时候,谢洵才堪堪摆脱他们,逃进了一片林海,这里不是视野广阔的雪原,黑暗中的深林视野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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