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嫠王竟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他以手支颊,似乎在想些什么。我冷眼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在玩什么花招,我可不相信他会变得如此仁慈起来。
过了半晌,他忽然说:“你一直在这里,你有没有见过无忌?”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又是一阵剧痛,虽然我每天都会想这个名字几千次,但从别人口里听到,我却难免还是会心痛的。我茫然摇首:“无忌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安嫠王叹口气说:“是的,无忌死了,他已死两年了。”
我心里又是一震,难道从那时起,又已是两年过去了?
安嫠王忽然又问我:“难道这两年你一直没有见过他吗?”
我转头看了安嫠王一眼,看见他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于是我说:“活人怎么能看见死人呢?”
安嫠王诧异地看着我,慢慢地,我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了然于胸的神情。安嫠王说:“如姬,十八年前,你喝了什么?”
十八年前,我喝了什么?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我忽然发现十八年前的事情,我竟有些记不清楚了。我努力地回忆着,觉得在我的记忆中十八年前的事竟仿佛是春梦一场,但我终于还是记得那时我想自杀,所以我喝了……“我喝了鹤顶红!”
“那么后来呢?”安嫠王紧追不舍,不知为何看见他脸上略带嘲讽的神情,我心中竟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仿佛有一件十八年来都被我刻意忽略的事慢慢地就要出现在我的意识中,但我仍不知道那是什么。
“后来,后来,我醒过来,便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了。”
安嫠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说:“那么,你到底死了没有呢?”
我心里一惊,“我死了没有?我死了没有?”听见他这样问我,我竟无法确定我到底死了没有?
安嫠王仰天狂笑,他的语调变得恶毒无比,我听见他说:“我从不知道世上竟会有这样糊涂的鬼,死了十八年竟连自己死了没有都不知道!”
我大吃一惊,心里忽然变得清明无比,十八年前的往事忽然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我看见我喝下了鹤顶红,我看见我痛苦挣扎的身躯,然后我便不再动了,而我身边的几个侍女则惊呼着跑了出去,然后我看见几个宫人将我的身体抬了出去,但奇怪的是我的身体虽然被抬了出去,而我不知为何竟还在宫里,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能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抬出去,而我只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只是在冷眼旁观,竟仿佛那并非我的身体,难道说……难道说……我真的已经死了呢?
我慢慢地用手去按向自己的胸口,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心跳,我触到自己冰冷的胸口,那里一片平静,没有心跳!竟然真得没有心跳!!怪不得十八年来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吃过竟毫无饥饿的感觉,怪不得现在我再不怕什么寒暑变化,怪不得我老是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冷,怪不得我连一滴泪水都不会再流……原来我早已死了十八年了。明白了这一点以后,我的记忆又变得清晰起来,所有的前尘往事迅速地在我的眼前掠过,我看见了我贫穷的前半生,我看见我进入宫中深受大王的宠爱,我看见我第一次遇见公子无忌……,但是有一个问题,有一个问题,……
安嫠王说:“既然你已死了,而他也死了两年了,为何你还是见不到他呢?”
是啊!为何我还是见不到他呢!?
安嫠王狂笑着说:“可惜啊,可惜,你为他连命都不要了,他活着时不喜欢你,死了以后仍然不想见你!”
我转过头看着安嫠王疯狂的脸,原来十八年过去了,他却仍然在恨我。我知道他想使我伤心,窃符后我毅然求死,竟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这一定使他非常忿怒,现在他终于又能见到我了,所以他必然会想方设法的使我伤心难过,但我却并没有十分难过,对无忌的爱是那样单纯而强烈,我从没奢望过无忌会怎样对我,因为我从不相信我能抓住无忌的心。于是我说:“就算他不想见我又如何,只要我的心里想着他,不能见他也是一样。”
安嫠王奇怪地看着我,他一定不懂我这种单方面的爱情,对于他来说,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便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手,否则决不会善罢甘休。安嫠王的眼中慢慢地露出了一丝无法仰制的嫉妒神情,他想使我难过,但谁知道他自己比我还要难过。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上又下起了雪,又一年的冬天来临了。安嫠王也已经走了,我想太后、怜意和安嫠王大概都去投胎转世了,而我,我并不知该如何去投胎转世,也并不想去,因为我听说转世过的人都会忘记前世的事情,我却不想忘记,如果没有对无忌的思念,人生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寂寞的柔如宫中,只有我这个寂寞的老鬼默默地度过着无尽的岁月,不知何时战火终于烧到了大梁,我看见宫中的人怆惶逃亡,我看见秦国的战马□□过美丽的花园,最后大梁几百年宫殿终于毁于一场大火,我知道无忌辛苦半生希望达到中兴的愿望终于彻底破灭了,我曾经强盛一时的大魏终于也像其它被蚕食的国家一样,无法逃脱被消灭的命运,而秦才是真正的王者。我想起无忌在去赵国以前曾叹息着说:“现在我还能勉强平衡东方六国与西秦之间的力量,但我却不能想象三十年后会如何。”从那时起到现在大概已有三十年的时间,想不到无忌在三十年前就预见到天下的大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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