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坐在魏王身边,静静地注视着轻袍缓带的公子,心中有难以抑制的渴望。
怜意说:“你身体好了吗?听说有人给你下毒?”怜意冷冷的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我淡淡地说:“幸好我命大,竟然没有死,”我看着怜意的眼睛说,“你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怜意转过头,她故作不经意地环视着御花园,我听见她含含糊糊地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应该去问掌宫监,”她塞了颗莆萄在嘴里,忽然直视着我说:“你不会以为是我下的毒吧?”我抬头看天,天上白云飘渺,我心中明亮如水,其实谁下的毒还不是一样,我淡淡地说,“其实我们都知道是谁下的毒。”我与怜意的目光不经意地接触,我们看见双方心照不宣的神情,在这一刻,我们是无比神似的。我转过身,我并不恨她,若我是她,也许我也会如此,如果没有我的话,她早就是王后?但因为有了我,她却一直无法如愿,而我只是一个出身如此贫贱的女子。
怜意说:“公子真是人中之龙啊!”我默不作声,我不知她想暗示什么,怜意转到我的身前,她怨毒的眼中带着某些狂热之色,她说:“是公子治好了你的毒,他对你可真好啊!”怜意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暧昧的意味,“听说你昏迷不醒时,他衣不解带地守在你的身边。”春风吹过,枝头早放的桃花轻拂过我的眼帘,我觉得眼中一阵酸痛,我说,“公子真是个好人,无论对谁都那么好,你知道公子有门客三千吗?若他不如此,他又如何会有这么多的门客呢?”怜意轻轻地“哼”了一声,她将染满果汁的手毫不在意地在衣襟上抹了抹,说:“谁知道,我只是个宫里的女子,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她转过身说:“桃花开的真好看,我就是喜欢桃花。”从枝头摘下一枝桃枝,她说:
“你知道的事情可不少,你总是打听男人的事吗?还是只关心公子的事。”我沉默不语,我知道怜意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已隐约猜到事情的真相,但在没有证据前,她却又不能以此事胁迫我,因为无论如何,无忌公子毕竟是魏国举足轻重的人,即使是怜意也必不敢轻举妄动。
我看着喧闹的御花园,心中忽然升起难耐的烦躁,我讨厌这种无休止的宴会笙歌,我讨厌这些自以为是上流社会的人的嘴脸,其实我本不属于这一群,宫廷斗争几乎送掉了我的命,我却不得不在凶手面前笑脸相迎。
我站起身走回柔如宫,一墙之遥的柔如宫清冷无比,我看见桌上有一个锦盒,上面放着写在织锦上的信。
我展开织锦,便看见上面写着:如姬夫人如晤:忌不辱使命,终使客斩仇人首奉上,望夫人笑纳。忌再拜,叩首。
我愣愣地看着白色织锦上俊逸的字迹,有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大梁城东北角一别至今已有半年,我本以为报仇之事已无望,想不到公子真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信人。
我觉得眼睛有些酸楚,泪水滴落在织锦上晕开了黑色的字迹,墙外笙歌从柔如宫清冷的宫殿中穿过,有一种凄艳哀绝的美。
齐缗王三十三年,孟尝君田文告老还乡,退居于薛。
在薛的乡间,寂寞的田园生活中,田文想起自己辉煌的前半生,他很想知道现在赵国的公子无忌过得如何,也许不会像他这样潦倒吧!
他想起四年前,他一怒遣走魏子的情景,他清楚地记得那个长发飘逸的年青人。不知为何在他的身上,他隐隐看到了公子无忌的身影。
他并不喜欢这个叫魏子的年青人,在他刚刚到孟尝君府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他,他便不喜欢。也许是因为那年青人高大而俊美吧!
其实上天并不一定很公平,像他这样一个出身名门,世胄显贵的人,竟然身材短小,相貌丑陋,这一直是他生平引以为憾的事情,但他却无力改变。他可以赁借自己的机智从薛公的四十个儿子中脱颖而出,最终世袭爵位;他可以掌握齐国大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却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他想起在他十一岁时,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靖郭君时,靖郭君曾说过的一句话:“五月节出生的孩子,长大了以后会和门户一样高,这样会为害家门的。”他立刻很睿智地反问:“一个人的命运,到底是受命于天还是受命于门户?”他看见他父亲迟疑的神色,他便知道自己的问题使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心里暗暗冷笑,靖郭君又如何,也不过是相信市井谣言的愚人罢了。“若是受命于天,我已出生,就算再杀死我也于事无补,若是受命于门户,只要将门户加高,我便不可能长到门户这样高,那么也便无从危害家门。”他的父亲靖郭君听了这些话果然没有杀他,但他也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宠爱,他的父亲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便命令仆人将他带进后宅,从此后靖郭君便再也没有单独见过他。
五年后,他的父亲一病而逝,田文从未料到在靖郭君死的时候竟会以他为后嗣,他虽是处心积虑,处处努力表现自己的才能,但却从未博得他父亲的赞赏,无论他有什么好的建议,他的父亲永远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曾以为他已无力改变他父亲对他生日的偏见,但就在此时,他竟忽然成了下一代的薛公。
在薛的乡间,已老迈的孟尝君抚摸着家里的门户,他不知自己身材为何会如此矮小,难道十一岁那年说过的话,竟真得应验在他的身上。从那以后,他的身体便艰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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