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临时扎的毡包,有大风和周围的人声在,也足够隔绝里面的声音,徐绍均竖直了耳朵,忐忑的等了许久,却只听到响亮的“啪”一声后,帘帐被一把掀开,塔娜一脸高傲的走了出来,一抬手,旁边的仆妇非常有眼力见的递上一块锦帕给她擦手,擦完了,塔娜一把夺过锦帕,转手扔进营帐,还啐了一口,这才趾高气扬的带着一行人离开。
人群一走,又只剩下孤零零的营帐和孤零零的卫兵,看得徐绍均都有点不忍起来。
他叹口气,在卫兵警惕的眼神中,小步走上前,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肉干零嘴。
卫兵看了一眼,又疑惑的看了看他,张口说了一句百泉话。徐绍均已经有了应对经验,半张着嘴“额额”了两声,指了指自己,摆摆手,一脸憨笑。
卫兵明白了,不耐烦的又看了他一眼,顺手拿了根肉干塞进嘴里,朝里面摆摆手。
徐绍均点头哈腰,进了营帐。
营帐中一片昏暗,他眯了下眼才适应里面的光线,才看到里面的粱寒,只一眼,他心底就叹了口气。
所谓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莫不如是了吧。
第121章此子如母
粱寒的营帐里极为简陋,几乎与一般仆从一样只有最基础的生活设施。此时粱寒就缩在半新的柜子边,左半边脸红肿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即便他这奴仆一样的人进去了,他也无所谓,只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木然的进入自己的思绪中。
徐绍均默默的走过去,将肉干放在了他手边。粱寒看了一眼,眼中有些疑惑,张口想说什么,但转而又闭上了嘴,一脸沉郁。
他把他当成百泉人了。
徐绍均这两日饱受语言不通的困扰,见状非常感同身受,甚至生出了一丝丝的同情,但那同情在粱寒一脚踢开他手里的盘子时立刻荡然无存。
粱寒一脸戾气,指着外头,狠声道:“滚。”
徐绍均挑了挑眉,低头捡起地上的肉干放回盘子,头也不抬道:“你母亲尸骨未寒,你就彻底把自己当成北蛮了吗?”
粱寒一惊,他手一缩,死死的盯着徐绍均,这才认出他来,神色一黯,自嘲道:“那你说,我是什么?”
说完,他的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
“你是汉人啊!是我们大宣的人!”徐绍均压低声音吼道,“我信你一开始是为了保护你娘才这么做,我不管你们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就问你,你真的宁愿在这儿做一个异族苟活,也不愿回去抬头挺胸的做人吗?!”
“我愿意啊,我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
“我,我回去怎么跟他们交代!”粱寒低吼,涕泗横流,“那些师叔伯,他们还守着黄河帮,还在等着我和我娘,可我们,我娘,我……”
“你真的杀了你娘吗?”
“没有!你那日不是在吗,我句句属实!”粱寒痛苦道,“我在这又何尝有一天好日子!没错!是我鬼迷了心窍,以为自己能在这做人上人,我不过,不过犹豫了那么一下,她,她就说要拉着我同归于尽!我就是挣扎了一下!就是挣扎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杀我娘,我怎么可能杀我娘,我宁愿死的是我!”
说罢,他头扣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徐绍均往帐门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他决计是不能逗留太久的,只能道:“粱寒,你应当知道我过来所为何事,我现在就问你,你做不做。”
粱寒全身一震,他颤颤巍巍的抬头,无助:“可,可我已经没了娘,我,我……”
“你还把他当你爹?”徐绍均气笑了,指着门口低吼,“要真是把你当儿子,会任由你被人这般欺辱?!粱寒,你娘当年为何拼死也要逃回中原,你难道不知道?!”
“我,我知道。”粱寒低下头,“可我……”
徐绍均哼了一声,却也有些词穷。从外人看来自然无法理解粱寒这般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样子,可他偏生能明白他的感受。
粱寒自小没父亲,也饱尝了没父亲的辛酸。而从大宣过来的路上,马莹作为长辈,能与他谈的自然只有徐浚泉那一波的陈年旧事,聊多了便会感叹什么虎父无犬子,他不得不承认在那时,暗自也会被粱寒暗藏着嫉妒的眼神取悦到。
这种优越感是让他深感惭愧的,是以现在粱寒那么舍不得察托尔这个“爹”,徐绍均甚至不忍心开口说什么重话——他也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他只能赌气似的道:“你愿意成为他们的出气筒,你便待着吧,我们不管事成与否,明日便会离开这儿,回大宣去,你,好自为之!”
听到“回大宣去”四个字,粱寒呼吸一滞。
徐绍均没注意到,低头捡起地上的盘子冷声道:“我料你也不稀罕这些,我带回去给……”
“你们,你们,明日便走了?”粱寒颤声道,“不是,不是要救将军吗?”
“若救不出,只能回去从长计议,那雅尔之后人就少了,躲不住。”徐绍均平静道,“那雅尔不过三天,明日不走,后天若是被发现,那就是被所有部族的人一起追捕了。”
粱寒沉默了,徐绍均一看有戏,故意放慢了步伐,一点点转身往帐门走去。
“明日晨时。”背后,传来粱寒的声音,迟疑,不确定,但终究是说了出来,“察托尔帐前,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