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寰眼眶都湿了,坚定道:“您说什么?您不能放弃的!等等我吧,哪怕再等我几年,求您了。”
父皇决然摇头。
天寰呼吸急促,站起来抓住父皇肩膀,“您是皇上!我还刚刚成人,即便豁出去,胜算还是不大。若您现在抛弃红尘,那我们怎么办?求求您……”他恳求着,眼泪沾湿了父皇的衣裳。
父皇终于回答:“我也不想走,但是我活不了几日了。抱歉,天寰。我老说你像我,但你不是我。我知道你怪我把你们置于危险之中,但我不想等了。”
天寰泪如雨下,“我不怪您,我永远不会怪您。我一直梦想您能再等我几年。我知道您不开心,您想走。我心里为您愁了好久。我想您再等我几年,那样我就能挡在您身前,我想让您做您真正想做的事。即便他们都反对,我也会支持您……”
父皇还是没有等他。明日,他就要搬到皇陵长眠去了。
罗夫人的呼唤让天寰从回忆里苏醒。
“皇上……天都快亮了。”她说。
“朕知道了。朕再躺一会儿吧。”
有人说太极宫就是大地的中央,他不信。他认为大地的中央,只存在于人的心中。
他祈祷让父皇能找回他那颗心,别无所求。
天下春色,真是消磨一分,便少一分。父皇虽然不能等,但他自己,愿意在春色之外等。
星垂平野,父皇告诉他:“天寰,那就是天狼星,你的星。不是你选择了皇帝之位,而是皇帝之位选择了你。”
这并不是梦。他迎接着冬天的挑战,而后就会与春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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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暮霭苍茫,烟草暝色,春日归去。
铁马白旗下的狂风卷着粗砾的沙土,弥漫于神道之上。
卢清致再次望了一眼丈夫文成帝的巍峨陵墓。她已没有泪。“太后”两字,是加在她身上的新枷锁。
其实她并不是在看元修,而是在看他们的儿子。年少的新帝伫立在碑前,仿佛石化。
清致何尝不知道天寰的心思。在他们的面前,有一道道沟壑,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她把手放在天寰的肩膀上,“皇上,我们该走了。”
天寰回头,他眼神毫无迷惘,却有种深刻的决心。他白皙的脸于夕阳下透出淡金色的光芒,让清致一时间错愕。他不该是生在这种污秽尘世里的孩子。他是那样的不同。
清致摸了摸天寰的头,语重心长地说:“皇上,过去只能留在土里,我们必须出发了。你父皇会为你骄傲的,因为你从未辜负过他,也从不怪他。”
天寰长长的睫毛微动,清澈的眸子如冰山幽潭,倒映出斜阳红霞、皇家陵阙。
清致继续说:“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来陪他的。那时就只剩下你独自行路了。但愿你能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也爱着你。虽然这是奢侈,但我不信没有一个帝王能把握住幸福。”
天寰没有回答。他已知道,所谓佳人,在水一方,可遇而不可求。
他扶着卢清致向车驾走去。他凝眸,望向彩云斑斓之处,丧父的忧伤一瞬散去。
他眯着眼睛,浅浅笑涡乍现,“母后,你看东边天上的云像不像只展翅的大鹏鸟?”
清致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没有找到像大鹏的云。但是某一刻,她在那面色苍白、单薄瘦弱的儿子的脸上,捕捉到一种瑰丽得近乎辉煌的神采。
明天,也许人们会为生在他的时代而悸动,会为成为他的敌手而自豪。
天寰转身面对皇陵,用不高却铿锵的声音发誓:“父皇,我走了。我绝不建造自己的陵墓,我定会来陪着你们的。历史不会忘记您,史官不会再苛求您,因为您是我的父皇。在我回来之前,让我先做完该做的事。然后,我就来这里了。我会日夜守护好您和母后两人的宫殿。”
清致握住天寰的手,许久才说出话来:“傻孩子,你自己难道就不要睡吗?”
天寰朗朗而笑,他仰望苍穹,似乎早有答案。
一颗孤星正从深沉的黑夜中冉冉升起。大风起兮云飞扬,天地潮涌。
十二岁的少年天子暗暗想道:一位帝王,应当是醉拥丽人,醒握江山。
他从来也不准自己真的睡去。因为,他心中爱着那位美人,也爱着这片江山。
(番外完毕,曲终人散。有缘人,自然重逢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