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求什么呢?
晏灵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从稚童到青年,每一分每一刻都在求活,光这一点就已足够让他心力交瘁,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去奢望能“求”什么。
“你说得再多,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晏灵修油盐不进地说道,“你的性命,就在我一念之间。如果还不想形神俱灭,就好好藏着点。”
晏灵修把手伸向树灵,对方鼻子嗅嗅,踌躇片刻,还是顺着他的胳膊爬回了肩膀。他就这样顶着一只猫转身,走下了楼梯,抛下一句话:
“毕竟,我还没那么急不可捺地下地狱。”
大概是怀疑晏灵的能做出拿不尘抹脖子的壮举,阎扶此后收敛了不少,哪怕能直接越过他向外界传音,也从来没这么做过,甚至也不对晏灵修大放厥词了,消停得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树灵却记住了他——这类被造化钟情的小精灵,往往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本能,是以虽然舍不得晏灵修的鬼气,却很防备吓了他一跳的阎扶,不过他试探了几次,察觉到对方除了能说说大话之外,拿他毫无办法,便又抖起来了,一旦四下无人,总是要想方设法勾他说几句话。
阎扶纡尊降贵回答他一次,意图策反这只没见过世面的小小树灵,不想树灵态度轻慢,和招猫逗狗无异,气得七窍生烟。当时晏灵修正在生火,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恨意冲得稳不住手,两枚火石一前一后掉落到草丛里。
黑猫停止调戏鬼王,迈着小短腿凑到他脚边,水润润的眼睛担忧地望着他:“你没事吧?”
晏灵修满心都是不属于他的暴戾情绪,两只手抖得止不住,几次想把火石捡起来都失败了。最后他放弃去捡火石,盘腿席地而坐。
满山促织后继乏力,偶尔才会唧唧一声,风摇叶落,天地间却寂静非常。
树灵盯着他藏在袖子中不住轻颤的双手,觉得这是冷了,于是轻车熟路地跃进他怀里,狸猫身体缩成热乎乎的一团,无私地给他做手炉。
良久,晏灵修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背,问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乡?”
“你不要我啦?”树灵大惊。
“你不是喜欢闻我身上的气味吗?很快就会散了。”晏灵修问,“不回去吗?”
“不要!”树灵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山里好冷清的,除了你之外,以前都没人……鬼陪我这么久的,我才不要回去!”
晏灵修便不再提这些话了。
他最近似乎脾气软和了许多,孤僻的习性也大有转变,这次明明深秋时回过天枢院一趟,放在往常肯定又要足足大半年不见人影了,谁知没过两个月,他居然又不声不响地赶回来,专程陪师父过年节。
对此,院长欣慰不已,以为这是终于懂事了,即便余下三个徒弟都因各种各样的事务缺席守岁宴也不以为意,一过完年,就迫不及待给他派了任务以示厚望——天枢院之所以能在各大驱邪师门派中地位超然,内门弟子贵精不贵多是一方面,外门弟子“人多势众”也是一方面。对于那些天资不够的学生,天枢院会教导他们一些简单的符咒和阵法,再历练几年,放出去就能解决许多常见的小鬼小妖了,在富贵人家中间混一碗饭绰绰有余。
当然在出师之前,他们还是需要经验丰富的高手来保驾护航的,长辈们少有空闲,理所当然将此重任交给了座下弟子,尤其这一辈除了院长一人有四个徒弟,另外的师叔师伯都无心收徒,这责任就更重了。
晏灵修以前神龙不见首尾,行事略显偏激,院长师父不放心叫他带队,还是见他态度有所软化,才将晏灵修抓了壮丁,塞了十来个乳臭未干的外门弟子给他带。
考虑到小弟子不是个体恤入微的性子,在天枢院中又没甚威望,外门弟子恐不服他的管,院长还特地等把行程押后一旬,等孟云君回来才做打算——作为天枢院公认的继承人,孟云君在弟子中素来备受尊敬,他也确实无愧于诸多美名,风度翩翩,待人宽和,不论怎样的难事交到他手上,都不会出半点差错。
院长思来想去,觉得再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了,于是一锤定音,连发数封急信,催促还在路上的孟云君速速归来。
晏灵修是无所谓的,历来外门弟子外出历练,总要配上两人随行,不是师兄就是师姐,而他对见谁不见谁,都没什么特别的执念,师父不放他出门,那他在湖边的小屋子安安静静地窝上几个月,也是可以的。
于是孟云君前脚才风尘仆仆地迈入山门,后脚就被师父赶去陪小师弟“带孩子”去了,都没来得及喘口气。
晏灵修上次把孟云君一个人晾在山里,任凭他四处寻找也不肯露面,这样的怠慢,任是对方脾气再好,经此一事也要生气的。晏灵修也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但事实上孟云君却一个字都没提,好像晏灵修从没有不告而别一样,一路上安排食宿,解疑答惑,都和小师弟有商有量,态度一切如常。
“他心里在想什么啊?”树灵旁观了始末,他扪心自问,要是哪天晏灵修也不声不响地把他丢下了,自己肯定是会生他的闷气的,便忍不住发问道,“既不说原谅,也不问你之后去了哪儿,为什么要走……难道你当时的做法其实很有道理吗?”
晏灵修不答。
“你就不好奇吗?”树灵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