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日常寡言少语的美婢,似乎记起了天幕上评她“闲闲无语”的那一次。
忽然,她一转身望着宝玉:&ot;二爷,听天幕上总说,这部书该是你写的,是不是?&ot;
宝玉刚想摇头,却忽然就着麝月的话想到了些什么,倏地定在那里。
他脑海里那个念头虽已呼之欲出,但就是差了那么一层窗户纸——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可是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天幕却不会理会宝玉还在思索,萧兰兰和那个金属声音的对话还在继续。
【兰兰,你刚才似乎没有提到,《红楼梦》和其它三大名著相比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红楼梦》是不完整的。
它如同断臂的维纳斯,而程高本的后四十回续书似乎是给它续上了两条姿态平庸的胳膊。】
【亲爱的小助手,你这话说得并不完全对。】
【我们今天看到的《红楼梦》通行本,确实是不完整的,就像你说的,维纳斯被续上了两条平庸的胳膊。但是,兰兰想说,它其实是完整的,或者说,在蒙受被迫删改的命运之前,它曾经完整过。】
【兰兰,你有什么证据说它是完整的呢?】
【证据都在书中——这本书拥有无数的“草蛇灰线”,无一不指向它的结局。还有脂批里透露的情节,还有那些“遗失无稿”的叹息,无一不透露了它曾经是一部结构完整的巨著,作者已经将结局都——构思写出,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个结局,它无法与我们今天的读者见面!】
宝玉身体一震:自从他得到天幕赠书,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将书中文字烂熟于胸,前次更是经天幕点拨知道该如何去读脂批。一时间,判词、曲子、册页、谶言、谜语……这些在宝玉的脑海里当真形成了无数条“草蛇灰线”,固然有穿插交错,却各自一往无前,毫不犹豫地奔向那个名曰“大悲剧”的终点——
他对书中记载的所有情节都感同身受,有强烈的共鸣。
所有那些诗词曲赋,每一个句子,或华丽或平实的辞藻,他都无比熟悉,仿佛就是他自己在这些年里反复揣摩增删润色的。
换句话说,他或许……真的是能写成这个故事的人。可这又怎么样?又将贾家从危机中挽救吗?想到这里,宝玉突然抬起双手,举至眼前,睁大眼睛看着。
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写故事的人,那么他理应有这个能力,扭转和改变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的,他是能主宰这个世界的人。
可是,他究竟要怎么做?
宝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颗心在陡然降临的希望与“无才可与补苍天”的自毁自伤中不断被挤压。
突然,他低下头,双手一抱脑袋:&ot;好头疼!&ot;
麝月惊着了,顾不上再听天幕,连忙过来看宝玉,便听见宝玉始终喃喃地道:&ot;成为……我要…成为贾宝玉……&ot;
妙玉曾对他说过的:“首先,你要成为贾宝玉!”然而天幕还在继续,萧兰兰眼神真诚,望着天幕外,声音清
朗,传遍神州大地——
【如果曹公在天有灵,我想告诉他,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你所写的后二十八回有幸能够流传到现代社会,我们后人一定能够保存、领会、欣赏,这份伟大的文化遗产。】
“原来如此——”
就在此刻,宝玉的心忽然变得清明,他心中的那层窗户纸恰于此时被捅破了。他一跃而起,对身边的麝月说:“快,去替我研墨——多研些,越多越好!”
麝月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想那么多,直接去倒了一瓷缸子的水,开始着手研墨。宝玉则取了满满一捧字纸过来,面前古砚微凹,麝月已经为他研了不少墨汁。
宝玉提笔,笔尖饱蘸,然而他思绪万千,那部巨大的著作,前八十回已经尽数在他心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人物的音容笑貌……都在他脑海里回荡。
于是宝玉提笔,在面前纸张上写下:“第八十一回”。与此同时,宝玉胸前那枚通灵宝玉,忽而绽放出明亮的光芒。这道光芒仿佛一道清辉,快速洒向四方。
在宝玉面前,麝月研墨的手慢慢停下,静止在原地;凤藻宫中,元春跌坐在门廊前的石板地面上,一动不动;
荣国府门口,北静王水溶望着耷拉着头安静坐在圈椅上的贾母,心中惊疑万分,上前想要探探老太太的鼻息,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向垂着头的老太太面前伸出手——他的手也随之悬停在空中,纹丝不动;
除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宝玉之外,整个世界静止了——
第168章第二十二次直播3
&ot;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ot;
“二十年来辨是谁,榴花开处照宫闱……”&ot;机关算尽太聪明”“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ot;…&ot;《豪宴》伏贾府之败,《乞巧》伏元春之死……&ot;&ot;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ot;“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1”
耳边似有无数窃窃私语,而宝玉却全神贯注,奋笔疾书,不分昼夜。
事实上,周遭一切完全是静止的——麝月始终站在宝玉的书桌跟前,摆出研墨的姿态,但是一动都不动。
而宝玉也是一样,他不觉饥饿疲累,只顾用笔将那些心中自然流出的文字——记录。他既是自己也不是自己,有时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支笔,而根本不是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