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物事,递给湘云:“你看!”只见那是一个赤金点翠的麒麟,又大又华彩。湘云一时惊得睁圆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ot;这是那年宝玉哥哥……&ot;
“今日在街上遇见玉兄,他提起前日里收拾旧物事,好巧找到了这个,就送了给我。”
湘云信之不疑,笑着道:“当真好巧。”
她将这金麒麟捧在手里把玩,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抬头问丈夫:“宝玉哥哥……他们可好?”
那夜天幕惊醒了卫若兰,他独自观看了片刻之后,湘云也披衣起来,夫妻两人一起看了后半段。湘云一会儿哭元春姐姐,一会儿又哭林姐姐,哭湿了好几条帕子。
卫若兰已从宝玉口中得知元春与贾母的情形,却又不想太过令湘云担忧,只含糊说“都好”。随即夫妻两人在那里面面相对,彼此安静了一会儿。卫若兰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起:“这几日为夫要忙些大事,家中无人照拂,想将你暂时送出京去住几天,等忙完了这一阵,夫君再来接你……可好?&ot;
湘云睁大眼睛,认认真
真地端详卫若兰那张英俊的面孔,却看得卫若兰心中一阵阵地发慌。
就见湘云忽然抛下手中的麒麟,紧紧握住卫若兰的手,板着脸道:“你又当我是个不谙世事,连当票子都不识的傻姑娘了?&ot;
当日天幕曾说湘云连当票都不认识,两人成亲之后,卫若兰拿这个和湘云开玩笑,湘云还当场给他表演了一次,证明自己是认识当票的。
&ot;昨夜天幕上说得明白,朝中有人谋、谋那个,你说说看,这人是不是就是你?&ot;
卫若兰眼神一回避,湘云已知就里,怔了半晌,慢慢将视线移向那枚金麒麟。一时间两人竟同时回想起天幕上说过的谶言:“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只是当时天幕上说了很多可能性,谁也不知道这“白首双星”,究竟是指卫若兰与湘云,还是湘云与宝玉,究竟是指白头偕老的一对呢,还是牛郎与织女,隔着一条浅浅的天河,却永远“脉脉不得语”。
湘云的手指轻轻摩挲那只金麒麟上系着的穗子,思忖片刻,忽然悲从中来,低声道:“若兰,当日天幕上说我,有一句说的没错,我确是嫁了个才貌仙郎……我实在是不想,不想‘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啊!&ot;
卫若兰闻言,张开双臂,将湘云拥入怀中,任由她压抑着低低啜泣,将自己衣物前襟哭湿一大片,方才道:“我也不想。”
这时湘云却忽然抬起头,迅速用衣袖擦干泪水,睁着兀自红肿的双眼,定定望着卫若兰道:“夫君,有什么是湘云能做的?&ot;
卫若兰满眼震惊——明知他要做的是那泼天的大罪,妻子非但未有责难之词,也全无逃避之意,反而问他有什么可以做的?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明白,你甘愿去做这样的事,一定是已经详细考虑过了后果,知道势在必行才会做决定的。&ot;
&ot;你决定的事,云儿既然没有理由去阻拦。那就只有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ot;
说着,湘云突然一跃起身,双手叉腰,端了个架子,立在卫若兰面前,道:“你可不知道,以前常在荣府里玩的那些孩子们,就属我最顽皮,小时候经常把宝玉哥哥的衣服偷来扮成个小子……林姐姐还总夸我,最有英豪之气,唯大英雄方能本色!&ot;
&ot;这会儿子在我面前你又充
什么荆轲聂政?&ot;
卫若兰见到妻子忽然一副雄赳赳的侠女模样,使劲儿忍住了没笑,心底那股子酸楚却一阵阵地不断向上涌。
这些时日他时时考虑的问题又跳入他脑海中——这一步棋,他,还有冯紫英陈也俊这些人,他们真的走对了吗?
却不防湘云扯着他的袖子,出声哀求:“若兰哥哥,湘云小时候就没有了爹娘,从来都是混在堂兄弟表姊妹当中长大的,一路这么坎坎坷坷地过来,虽然人人都待我好,可总是和我隔了一层……只有你,丝毫没嫌弃我家犯的事,给了我这样一个家……&ot;
卫若兰闻言定定地望着湘云的双眼,听着湘云这般直截了当、毫不掩饰地表明心迹,他竟有一个念头:他的决定没有做错,他这一生没有白活。
原本只以为是同情湘云的遭遇,又只道是天幕上描述的那少女活泼性格对了自己的脾胃,在这世间一众盲婚哑嫁的夫妻之中,他能够了解一下自己的妻子,算是较他人幸运。
可谁能想到,现在他方才体悟到:自己对妻子,竟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卫若兰无言,一下子将湘云揽入怀中,用力抱住,久久不曾做声,良久方道:“好,我不送你走——”声音里竟有一丝哽咽。
湘云原本正歪头思考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方觉彻底安心,便安安静静地待在丈夫怀中,闭目听他继续说:“你就和我一起留在京中。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宝玉送走卫若兰之后,又去荣禧堂后贾母的院子里看了看老太太的情形。他见到鸳鸯时,鸳鸯亦是红着双眼,只对宝玉摇了摇头。
宝玉连忙将北静王府送的好参都拿出来交给鸳鸯。鸳鸯先是一喜,转脸又是一悲,道:“胡大夫说的,若是真到了最后那一刻……想让老太太清醒清醒,说说话,就吊那独参汤。&ot;
宝玉心知那种时候就只是回光返照了,大夫只是说的委婉。他忙道:“还请鸳鸯姐姐安排吧,许是近日里将米汤和参汤都喂一些给老太太,别让老人家太虚亏了。&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