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时,皇帝陛下回过头,瞥了一眼元春的小腹,然而此时元春并未显怀,这一眼压根儿看不出什么。
&ot;然而你却不愿相信朕……&ot;
元春听见皇帝说“唐明皇”三字时,已经确知皇帝已从其他途径得知了前日夜里天幕上所说的一切,因为她在自己的记录中,为了避讳太后的封号,用的是“唐玄宗”三字。
这份关于天幕的记录,她特地准备了两份:一份竭尽奉承逢迎之能,将天幕批评人皇的言语一概都抹去,也借此机会掩盖了贾家之罪;另一份则较为平实,有一说一,但凡涉及贾家之事,大事用春秋笔法掩盖过去,小事都尽数说清。
这种做法固然有“投其所好”之嫌,但却都选了皇上最能够接受的方式。但这一切都基于一个假设:皇帝陛下不曾亲眼看见那晚天幕,不知那上头说了什么。
如今情势很明显,是她的这个预先假设出了问题——如果她写的是一份呈堂证供,那么便有另外一人同样写了一篇证词。而天子竟“先入为主”,认为她有所隐瞒,而对方的供词才是真的。
&ot;你自己看看!&ot;
皇帝从龙袍袖中抽出另一个卷轴,掷到元春面前。元春颤抖着手接过,展开,心惊肉跳——那上面几乎将天幕之言一个字都不落地记了下来。记录之熟练、详尽,想必这绝对不是第一次。
不……不全是一字不落地记录——元春眼睁睁地看着,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在恰当的时候为帝王们“讳言”了,以免触怒龙颜,甚至用词更谄媚,更溜须拍马。
两名能看见天幕的记录之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说真话——都没有说全部真话。
元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若是将她所记的与这一份对照,有一句极其要紧、与她切身相关的话并没有记在纸上:“榴花开处照宫闱”。
天幕依照这一句判
词猜测元春临死时已经怀有身孕。但是这一篇记录上只字未提。
巧合的是,元春自己递到天子面前的那一份,也只是将这一句记录下来,并未多做解释,同样未提自己身怀有孕之事。
原来,刚才皇帝陛下所说的那句话只是随口假设,并不是真的已知悉她已怀上了龙种。
她一直看到最后一页,终于见到落着署名:“臣吴天祐谨录”。
吴天祐,不正是吴贵妃之父吗?
大约在整个后宫,最不乐见元春怀上龙胎的应当便是吴贵妃和她那一家子吧。
元春原本一直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忽而涌出,“啪”的一声砸在纸面上,迅速将那上面的字迹洇花了。
看来这位皇帝陛下同样选择了先入为主,预先相信了他人的说辞——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就从来没有过彼此互信。
“朕其实早已知道宁国府秦氏之事,第一次遇见你之时就已知道了。”皇帝陛下低哑着声音开口,&ot;但那时你我在这深宫里也不过是初识,你不识朕的脾气,朕想那也情有可原。&ot;
&ot;后来那秦氏很快便死了,朕亦没有深究。并非没有怀疑,而是全看在你的面上……&ot;&ot;然而,到了今时今日,没想到你依旧是不肯和朕说实话。朕就那么不值得你一信吗?&ot;皇帝陛下站起身,叹了一口气。&ot;元妃,你还有何话可说?&ot;
元春一直哀哀哭泣,哭得哽咽难言——
该!
活该她如此!
这是抱琴忽然在凤藻宫大殿内的一角也“扑通”一跪,哀声代主乞求:“皇上饶命,我们小姐她,她已经……&ot;
元春突然厉声呵斥,打断了这名贴身宫女的话:“抱琴,住口!天子面前哪有你我狡辩的份儿。&ot;
她说着,缓缓支起身体,双手中托着一枚光泽莹润的玉牌。这枚玉牌以上等和田羊脂玉雕刻而成,牌上雕刻着龙纹,玉牌上还挂着一枚金色与黑色相间的穗子——正是当初皇帝陛下因贾家推广&ot;牛痘&ot;之功而赐下的那枚。
“皇上,臣妾大错已经铸成,不求皇上原宥,惟有恳请皇上看在贾家为皇上的社稷天下曾有寸功的份上,千万不要追究妾身的娘家……&ot;????
皇帝陛下视线紧紧锁在这枚玉牌上,唇角扬起,眼神似笑非笑,忽道:“好个贾元春!好个贵妃!&ot;
&ot;朕赐给你这块玉牌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你竟会在这种情形之下,用它为你的娘家求情。为此,你一定已经谋划很久了吧?&ot;
&ot;在你心中,到底是你的父母血亲,比我这个做丈夫的更重要。&ot;
说毕,皇帝一转身,拂袖离去。临走时吩咐:&ot;凤藻宫尚书贾元春,暂且禁足,待朕查实宁荣二府一切不法之事以后,再行处置!&ot;
凤藻宫宫门慢慢锁闭之时,抱琴再也忍耐不住,扑至元春身畔,哭着道:“娘娘,您刚才为什么不让奴婢说出实情……&ot;
元春怀有龙种,此事一说,就算不能令皇帝陛下转怒为喜,也至少可以将天子的雷霆之怒拖上一拖。
忠心如抱琴,虽然愿遵从元春的决定,但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元春有一个更好的挽救自己的机会。
元春脸上的戚色却尽数去了,她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缓缓仰头,看向屋外的朗朗青天,忽尔凄然一笑——
“皇上在试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这也同样是在试他一试,看看我是否应当将这个孩子带来世上吧。&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