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水草丰茂,牛羊肥美。西域各国皆以采摘被誉为“幸运草”的游牧之王——金花为习俗。感恩天赐的同时,更祈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养病多日,杨潆早就憋坏了。接过面罩,三下五除二就将脑袋裹成了粽子。
这里风沙大、紫外线强,面罩是最稳妥的遮养,也是最完美的掩护。
扫掉心中阴霾,她笑着挽住芙娜的胳膊:“好啊!”
出了城堡,红霞漫天,花毯铺阶,热闹得不得了。家家户户的墙壁旁,早已挂满了与天地交相辉映的七色彩绸。
大街往西门的方向延伸,一路人满为患。居民或抱鸡牵羊,或箪食壶浆,亦步亦趋,跟随着为首的王室仪仗。
车师后王名叫阿罗多,年近古稀,身体还算矍铄。此时此刻,正襟危坐在辇车中央,略显浑浊的眼睛眺望着远方。
西域一邦即一国,务涂谷城自然也如此,很快就洋洋到了野外。沿途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行了不到一里,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当口,最前端先遣卫戍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马嘶。
嘶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乱,夹杂着戍卫驯马的吁呼声,浩浩荡荡的整个仪仗,就这么措不及防停了下来。
百姓不明就里,纷纷像鹅一样拉长脖子,探出好奇的脑袋。
前方胡杨林围养的官营绿洲中,好不容易长到了半人高的金花草境里,赫然横亘着一队不速之客!
黑色头发,黑色着装,黑色的马。
这样一支全副武装、来历不明、高大得像黑云压顶般存在的精锐,唬得车师王室御马连连后退,不敢轻进半步。
定眼再看,区区不过百骑的行伍。八成黑马在美美嚼用金花,剩下几十骑践踏在绿洲扇口,幽然堵塞了通路。
先遣都尉见来者皆披发,身上斜穿着保暖的兽甲,试图用匈奴语喊话:“这片金花洲乃我国属地,请速速离去!”
一片难堪的沉默。
“再重复一次,这里是车师专属!你们马蹄之下,乃我方人工栽种的节庆圣物,请速速离去!”
话音刚落,绿洲之畔,噗的响起忍俊不禁的笑声。
嘴里叼着紫草的骄矜青年双手捧腹:“庞将军,我是不是听错了,他们管这苜蓿叫金花?这到底是色目,还是色盲啊。”
被唤作庞将军的青年也跟着笑:“谁知道呢?瞧瞧那老国王,头上还戴着绿帽。这在咱那儿,可不得被人指摘?”
高谈阔论中,杨潆像被闪电劈中,惊骇抬起了头。
惊骇的,不是他们未闻“金鹿化花”传说,也不是曲解“以绿求丰”含义,而是谈吐之际,嘴里西北特色的纯正汉语。
他们是汉地来的骑兵!
眼波流转,杨潆纳罕将目光扫向骑兵中央,仪态岿然的领袖身上。
那是一名同样年轻,大约刚过弱冠之主。脚踩皮靴,身穿重裘,一袭暗纹斗篷被北风吹得烈烈翻动。头上狮额鹰带,剑眉星目,却有着比别人更立体的轮廓。黑发飞扬,胸下是微卷的末端。
半胡半汉,泾渭分明的混血感。一种极度具有攻击性的长相。
同伴插科打诨,他却周身都笼罩在阴翳下,与嬉闹的磁场格格不融。
见车师先遣骚乱不止,忍不住低声呵斥:“别闹了。敷衍过去,勿生枝节。”
“得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庞姓将军拍马向前,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态度,听话打起了马虎眼。
他伸出手,先是指了指车师先遣,又点了点己方行伍,最后摆出无辜的表情,暗示根本听不懂。
辇车上的阿罗多皱眉,吩咐随从:“去叫小王储和知译官。”
东道尚能忍,不速之客却没预备多作逗留。群马吃饱喝足,军众跳上马背,便抽鞭转缰,准备拍屁股走人。
车师第一勇士哈法丹见状,再也按捺不住脸上的怒容。左右敌寡我众,立即指挥骑兵从两翼包抄,拦住了他们西去的路。
一日内赶不过比尔尕沟,估摸着要坏事的。庞姓将军策马不开,渐渐失却了忍耐。
“喂,方圆十里,可有任何此洲是你开的标识?误打误撞,吃了几根破草而已,明年春风不就吹起来了?”
哈法丹用脚趾也能猜到说出来的绝非好话,忍不住回呛:“大过节的,别人添福你添堵,反倒还有理了?”
庞姓将军从怀里掏出一袋金锭,抛物线甩到了哈法丹身上:“拿去拿去,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