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不要进厨房了。”
“我没那么笨,做个饭能有多难。”
卓辰便不再说话了,他目光停留在案板上由番茄鲜红的汁液蔓延出的浅浅一滩,赵星川是因为他才想要做这些他以前从不必做的事,但此刻知道这一点并不没有他感到甜蜜,反而像是看到天平在倾斜却没有相应的砝码可以放上去让它保持平衡一样艰难。
失控的情绪像变质的草莓果汁,让他感受不到原本该有的欣喜。
早饭过后,依旧是赵星川开车带他去见杜溪澄,还是那座房子,坐落在一个非常安静的老街区,院子外墙的砖块缝隙之间生出些许新青,墙角生着藤条,藤条上长着小黄花。
不经意的时候春天已经来了,杜医生的小院子墙上挂着凌霄花,卓辰在进院门前看了几眼,小声对赵星川说:“这花太野蛮,会把地里的其他植物都挤死。”
赵星川不懂园艺,也惊讶于卓辰懂,“你种过?”
“宋爷爷种过,他告诉我的。”卓辰安静说:“每年这个时候他要骑三轮车到县城花卉市场买花苗,二月底三月初,找一个好天气,天刚亮就出发,一去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带着一三轮车的花回来,他屋后一小块菜地除了中药就是花,但是北方的冬天太冷太长,大多数花都只有一年的寿命。”
“我问他有没有觉得很累,每年都种,每年都死,他跟我说生死有命,当时我不懂,他死了以后过去很久我才想到,有些东西就那么短暂,哪怕不在他的庭院里,也会死在别处,所以它开花的时候就多看几眼,这样它死的时候大家都不会有遗憾。”
赵星川突然想到,如果早点遇到卓辰就好了,想要参与他的过去,看他从一个小不点变成青少年,把那些悲观和孤独一一化解。
“不过我去年夏天离开杨家寨的时候回去看了一眼,他院子后面的紫藤花开的好狂野,遮天蔽日,藤条长得手腕那么粗。”
“那个花架还是我帮忙支起来的,用的是山上砍的竹子,十几年还没腐朽。”
“它居然没人管没人看的活了那么多年,还开得那么漂亮。还有那块地,长满了花草和药材。”
“生死有命,但它们比人强多了。”
卓辰轻笑了一下,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赵星川觉得这话出乎意料的冷酷,而说着这句话的卓辰则看起来令人惊讶的美丽,头顶阳光透过新生的树叶,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光点,让他想起十二月在异国他乡的时候看到的那盏紫藤灯,破碎到极致才能拼凑起的美。
杜溪澄早就让护士做好了抽血化验的准备,卓辰没想太多,护士抽血的时候他还对杜溪澄说:“我觉得好了很多。”
却在抬头的时候碰上杜溪澄思索的表情,那表情好像就是在卓辰脸上寻找什么痕迹一样,让他心里一凛。
连着抽了两管血,护士告诉他,“要送到研究所去分析,报告要明天才能出。”
心理咨询的两个小时里,卓辰一直在想他们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他知道这怀疑毫无根据,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放大放大再放大,这种怀疑好像在顷刻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整个前一个小时里他端坐在办公室对面,对杜溪澄的所有问题都回答的心不在焉,后一个小时杜溪澄也不再问问题了,他不知道她讲了些什么,总之就是她开始看文件而卓辰则开始发呆。
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杜溪澄终于等来一句: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不是因为我太没用了。”
她从手里的案例中抬起头,“为什么这样想?”
卓辰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无力的放松着,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说:“我没有过的很差,至少比我差的人还有一大把,我有手有脚,会唱歌,就算去酒吧驻唱也能赚的比同行多一些,我妈改嫁以后对我差,但又没有把我杀了,我还活着,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活着,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我,我比很多人都幸运。”
“但我为什么会这样?”
杜溪澄隔了一会儿才问:“你说你妈改嫁之后对你很差,你还记得她改嫁是在你几岁的时候吗?”
“三岁半,我爸爸死了没多久她就改嫁了,我记得很清楚,葬礼才过去没几个月。”
“你还记得以前她对你是什么样的吗?”
“记不太清了,但以前她经常抱着我,我记得,但是那之后她再也不抱我了,也不对我笑,不管我做什么都没用。”
“这不是你的错,你要学会放弃。”
“我已经放弃了,我都放弃了好多年了。”
“但你依然以为是自己的错,你以为是自己做错了才失去。”杜溪澄说:“为什么对自己这么苛刻呢?卓辰,来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你的母亲能够从此变成一个陌生人,如果你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母子关系,你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加害者来远离她?”
卓辰苦笑了一下,用否定的语气说:“可能吗,我试过了,除非我放弃一切跑到别的城市生活,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你为什么没在去年八月份的时候直接离开呢?你上次跟我说,你和弟弟来这里的时候是没人跟着的。”
卓辰想了一会儿,“医生,你相信直觉吗?”
“相信。”
“当时火车离绥阳越来越近,其实中途是可以下车的,我可以摆脱他们去过自己的生活,但是每次报站停车的时候我都犹豫,就好像这条路我梦里走过,我知道有什么在绥阳等我。”卓辰舔舔唇,杜溪澄一看就知道他在想自己爱的人,“结果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他了,现在看来,对我来说是好事,对他而言好像辛苦更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