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前家的隅大人——上——路——了——”)
那天的霹雳雷霆将一切都映照得那样清楚。周边围着的神职者身着一尘不染的白狩衣,帽上垂下的木卷帘覆盖眼目、俯视着、不为所动着。七岁的隅戴着御祝的重冠、一身惨白的振袖,被红绳捆着手足、低着头跪倒在那儿;七岁的愁之介手里握着那根比他都高的杖子、纯白的御币和符纸被雷光缠绕,燃烧间隙恍惚影同刀斧。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短短数秒。
差点瘫倒在地的她被神情悲戚的鬼女搀住,最后趴在地上呕吐了。
四十九年后的她在自己的手掌之间干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时候的自己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鬼女只是慢慢顺着她的背脊,轻声对她说,带着那孩子逃走吧。
(“如鹰隼般行远,勿归复去来。”)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还足够年轻、够胆放手一搏——她辞了工作、退了租屋、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去了偏远又寒冷的青森。
但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十四岁的愁之介以冷然到让她害怕的态度将他带走,十四年后以依旧是少年的姿态又将他带了回来,连带着还躺在襁褓里的武一起。她不知道浩一是如何逃过那场祭的,但她能猜到一定是愁之介做了些什么……毕竟那孩子,在那天就像亡灵一般立在那里,面如死灰、麻木不仁;而他手上那支杖子……有着崭新的烧痕。
他们的眼神,数年后——沙耶香去世时,她又在葵和武的眼睛里看见了。本就相似的情绪在那四人同样深色的眼眸里盛着——不知为何,她居然觉得自己看着的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人。
明明面容都各不相同,为什么会如此呢……即便是回忆起了空的眼睛也是如此。就像是谁的影子随着血缘留存在了这世上一般。
那么是谁呢……?
——春咲端着水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朱夏直起身子来,尽管反胃之意还残留着、但她只是闭口不言。
“妈妈,水来了喔!”
“谢谢呢,春咲。”
“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头还疼吗?”
“没有了,刚刚可能只是受了寒吧。”
“真是的,别让我担心啦——待会儿爸爸回来了肯定骂死我了,说我连自己妈妈都照顾不好——”
椎名朱夏垂下眼。
“你哥哥他们肯定没关系的,春咲。”冬季的天空既高远又辽阔,“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一定会有人帮他们的。”
如同宿命一般——该说是是福是祸……就算长夜将至,名前氏的后代也一定会被长久之物无休止地凝视着。
葵有些微颤地捏了捏拳头。
椎名朱夏——她的奶奶,曾经眼神深邃、话音间深埋着层层或许已经被埋葬在过去的往事……如此地告诉她“不要随意伤害别人”,因为“没有人是应该被害的”。
里包恩和莱姆、以及碧洋琪和巴吉尔——昨天则告诉她“没必要对密鲁菲奥雷的人留情”,因为“现在已经是生死关头了”。
葵知道。她知道的……现在这个状况,抱着天真的想法已经完全行不通了:所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やるかやられるかだからな)”,并非只是普通人的一句气话而已——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的行为守则一般的事物。
一月的晨风确实有些凉了,她觉得喉咙疼、像被割出了无数刀口似的。下边的惨叫声并非完全被拉莱耶隐去、总有那么些只言片语会顺着风冲上来;怨毒逃不掉,愤怒亦然,临死前的痛呼依旧如此。她想装作不知道——但是却捂不住。十根手指远远不够,百根也不够,千根万根也没有意义,因为她会自认为自己听见了——于是就这么地,觉得自己的耳朵灵敏得不似人类。
哪边是想象出的悲惨叫声,葵分辨不清——但是想必是有的吧?对此她能做出的回应不过是抬起头而已:远方的天光已经慢慢蔓延过来,很快黑夜就会完全褪去、白昼将彻底来临,到那时候、地面上的血迹和一些恐怖的东西也会活过来的。
现在的责任可以全部推给拉莱耶——但是心知肚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后、如此地将秽物推给什么都不懂的匣兵器真的能让自己安心吗?
真的可以吗?举着“我可是正义的”这种堂而皇之的大旗就能随便加害他人吗?的确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至少现在就是这种不能把对方当作人的状态,但等一切结束之后,还能够继续说服自己吗……
(果然我还是太天真了吧。)
因为比我还小的他们面临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有动摇啊。
年岁虚长却毫无进步——明明应该是很简单的问题。
葵清清楚楚地知道的——这不过就是个简单的二选一问题:要选所谓的“善良”还是选自己重要之人的性命?
——无论怎样都要选的话,她一定会选择后者的。最后能原谅与不能原谅自己的都只会是自己,这比看着想要保护的人横尸眼前要好得多……对啊,好得多吧。
因为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了。
即便罪恶感已经冲上喉咙——还是非做不可。“原谅自己”这一事现在要超前消费——说起来,就在自己考虑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殒命于拉莱耶的腕足之下了呢。
拉莱耶只是听了她的话而已——其实眼也不眨地加害他人的是她啊。
这一点,她也很清楚。就是因为太清楚了,眼前的景物都好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一点实感也没有——
(里包恩先生说的很对……这就是我的优点吧。)
随时可拆卸的心,装上去也不难,说是没心没肺好呢还是装腔作势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