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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洪水(第1页)

中了数十发子弹却不晃也不摇、甚至连丝毫血液都未曾涌出——那个男人就像是披着人皮的魔鬼、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从血淋淋的地狱走来。

艾斯托拉涅欧家族被屠尽的那一天夜晚,部分的家族成员由于临时在这座修道院里商议未来家族走向而捡回了一条命,从此这里也成了他们的本宅。修道院外有一大片金雀花,莎伦·艾利欧向来认为它们太过俗气,但蔷薇这类在童话里写烂的鲜艳花朵就更俗了。可以的话,她想种蝴蝶兰,特别是在她童年里常常坐着的窗台下;当然现在她已经搬走了,早知道就不该再回来,谁稀罕那个死要面子的家伙的权力。她抬眼,即便头脑已经有些朦胧疯癫的现在也能告诉她:现在这种血流成河的状况可能更适合白色的玫瑰,或者漆黑的灵车,或者一双锃亮的红鞋。红鞋里塞着烧红的铁块,穿上的人会跳舞到死。

这些人不需要跳舞就死了。那个往常愚蠢的掌权人现在正在大开杀戒,用着精准而冷静的做派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人在他面前倒下、满脸惊恐仿佛看见了地狱的大门。最开始那人还有余兴保持着披人皮的状态,到后面他大概是觉得有些麻烦,于是没再管这些琐事:毕竟在场的人都将会被他清剿,看就看见了。况且就算看见了又怎么样呢?被那副红色的鬼面具挡得结实,脸上的一点皮肤都露不出来,宽大的黑袍更是让人都描摹不出其身形。掌权人的脖子被他自己恍惚不清地扎了个大大的血洞,登时就成了一具尸体。

有靛色的雾在游走。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折身往祈祷室里跑,混进了艾斯托拉涅欧的余党里——但他们是要逃向后门。后门外边有三叶草地,藏不住人,但颜色恐怕更让人安心。有个人挡在她前面,年纪偏大,她不在乎那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受伤了还是太老了,总之她随手捞了个雪花石膏烟灰缸一把抡到了那家伙的脑袋上,见血的同时将那人猛然一推。道路更宽敞了。优盘稳妥地待在她的口袋里,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莎伦在心里收回那句“运气不好”的话:这可是上帝的赠礼。这一天终于到了。

艾米丽染满鲜血站在一旁瞪着她——或许又像在梦里一样乞求她赶走死神。做不到,亲爱的,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差点把我的孩子也害死了。安东尼很乖,到现在还没哭。缇娅拽着她的手臂尖叫,她对这个小女仆咧嘴一笑、把她给吓没声了。

假冒家族掌权人的鬼面具没有带别的人,就只他一个——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既然会针对这个家族,那就是彭格列的家伙吧?莎伦把缇娜一把摔进祈祷室,自己也冲了进去——里面已经躲了几个女人,也许是她认识的人的女眷?她不是很在乎,但这些女人当做缓冲带倒还是有点用处的,包括她的女仆,还有她自己。

门外的惨叫没停,那个戴着鬼面具的男人(那么魁梧,大概是男人)走路无声、就像是飘着进来似的。外边还有挺多人,整个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余党加起来好歹也有个百来号人,就算他像台割草机也不可能一瞬间割完——不过时间也不多了。她在几个惶恐不安、差点要尖叫又不敢出声的女人的注视下钻进了放在这里的祷告屋里。里面很干净,但清理这里、使用这里的人大概不知道这下边就是连接瓦莱诺那个地下基地的暗道,毕竟这是经手了核心实验的人才会被告知的事情。她是听罗恩佐说的。

但除了暗道,这下边还有与瓦莱诺地下基地贯通的实验室。她需要那间实验室,里面的东西是她疯了之后发现的。人人都说她是个疯子,疯子也不错,没人会把她当回事、也不会有人对疯子钻进祈祷屋一晚上持什么反对态度。她的兄弟这辈子都冲动,但她得益于此:这下边有实验室这件事就是从他口中得来的,也难怪他和听他话的人会被彭格列那么轻易地杀掉。

莎伦擅长写奇幻故事,但这跟她姓“艾斯托拉涅欧”并不冲突。这个家族的人尽出稀世的天才或疯人,共同点就是他们对“创造”一事持有惊人的高智商——她能理解那些玩意儿的意义和操作方式,电脑对她而言就是婴儿床时期的小玩具。艾斯托拉涅欧家族人均优秀,然而却有致命的守旧毛病,因此他们的密码大同小异、程序大同小异、行为大同小异,大放异彩后快速趋于衰败再正常不过。但总有些人就爱反驳正常,之后用些不正常的手法创造出新的“正常”。

于是它就被毁了,实验结果能跑的跑、能分的分。一出荒诞喜剧。

莎伦跳进去了,随后拿出钥匙——近年的锁越来越先进,钥匙逐渐被舍弃到了背后,然而有时候它比电子仪器更保险。那扇门被雾的幻术藏得严实,但她对自家人的套路明白得很,找到锁孔和转轮密码盘是小菜一碟——对外人而言难于登天倒也是真的。

里面的其他东西都无关紧要,全是人会用到的东西。重要的是奶粉罐,还有那些巨大的器皿,一共六个,灌满了晦暗色彩的液体,泡在里面的人形物浑身插管、眼睛紧闭着。裸身上已经备好了性别特征,四名男性,两名女性,编号用了罗马数字、莫名显得很尊贵。

一切都有条不紊,先前被她强行由女转男的那个个体没有任何健康问题(只不过留下了消不掉的疤痕和部分肌肉的缺陷)——非常好。她拆开那合数台为一的超级电脑的复数主机,准备已经做好了,她只需要轻轻一拨。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但疯了不阻碍她依旧聪明,聪明过她的父兄。莎伦·艾斯托拉涅欧边激动得手臂颤抖边将优盘的接口翻出来,插进中枢系统其一的运行器。那地方掌握着这些孩子的未来,他们将来会靠这些东西学习、化身为人或是别的什么存在。对了,他们想让这些孩子成为可以随意切换容物的容器,随便更换灯芯的火灯,唯一一个成功作(那个白色的小孩)的进化版本、新晋版本。她已经给他们定好了命运。只要时机成熟。

罗恩佐什么都告诉她,因为她显得很纯洁。他们初见在教堂,她有时间就会去坐坐巴勒莫大教堂的长凳,当然不仅限于这一座——倒不如说她就是喜欢教堂。罗恩佐·瓦莱诺那次和他穿着粉裙的妹妹(活泼的多萝西·瓦莱诺)去做礼拜,她坐在长凳上构思故事、刚刚写满一页纸,里边没有规律地杂着意大利语和拉丁语。她的习惯。有时候或许还会冒出法语或德语,反正只是她看得懂的东西,除她之外能看懂的人不存在。

——那天之前她是这样认为的。但罗恩佐凭着教养帮她捡了一张被吹飞的纸张后,对她说“这是个好故事”。

您是客套吧,先生?您真看得懂?

我对拉丁文还是比较熟的——小时候犯事就被罚抄拉丁文典籍,还得翻译出来,恨得我至今都看得懂。另外我第二埋怨的是希腊语。倒是小姐您——您造的句子读起来很舒服,我很喜欢。

她感到好奇,后来发现那人也对她感到好奇。于是理所当然地,一拍即合地,他们开始相处了。

不过她至今不知道他是瓦莱诺家的哥哥还是弟弟,这是个无限期的有限猜谜游戏,罗恩佐不告诉她答案,她就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有一次他说薛定谔是浪漫定律学者,把她逗笑了。

可复仇者监狱只进不出。她从没听说过谁最终被释放。

所有人都死在了里面。

那就是彭格列害死他的。

“安东尼啊,不要忘记你的使命……”莎伦·艾利欧怜爱而恍惚地将她的孩子放在最明亮的地方,趴在地上低声在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耳边低语,“杀灭邪种,将名为彭格列的毒瘤彻底铲除,由此将性命还给你自己……还给我和你的父亲……”

“塞安……因迭戈……沃蜜莲……伯更蒂……阿尔彻马林……爱普莉蔻特……酒神啊——让他成为利剑吧!”

“我做不到的,让我的孩子去做……他们做不到的,让我的孩子去做……安东尼啊,你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只管铲除他们!”

“铲除——铲除——铲除——铲除——铲除啊哈哈哈哈!!”

那女人开始妄笑,最后一点理智也用得精光。她咚地用先前染了血的大烟灰缸将操作桌上的紧急按钮锤下、几近瘪进去,之后将那个无法自理、连吃食也无法做到的小婴儿给一个人留在了隐隐潮湿的地板上。她脑中最后剩下的是本能,她爬上去、在禁闭门和隐蔽门之间停下了。最外面那层门只能在内部锁,最里面这层门只能在外部锁,材质是隔绝器和消声物的原料,什么都不会传出去。

她死死地锁上两侧的门、将所有能作为锁头的东西都利用了上去。她放空思绪,静静等待不知名的什么降临。她知道,过一些日子,她会失去呼吸——会浮肿、湿烂、变成白骨;她若是能够预言,就能知道:直到十六年后,门扉将被从内部再度打开。死亡在门的中间,与她共处一室;她瞅着应急灯光,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似乎听见里侧排净液体、身体落地的声音。她忽然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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