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下了一场雨,连绵不停,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到立秋这天,才缓缓放了晴。
芩知站在高耸的城楼上,目送着骑在马上的木岫一路向北而去,身影渐渐被马蹄溅起的风沙藏起,变成一个远不可及的点。
没多久,他便从雉堞上下来,没有牵马,也没有叫来马车,只是一路沿着平佑大道,慢慢向轴线尽头的皇宫走去。
天气一连阴沉数日,好不容易逢晴,路上车马行人交织往来,川流不息,沿路鳞次栉比的店铺,也都满是人群的喧闹。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祥和如常。
芩知顿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视线最后定格在远处的巍峨宫殿群,低低呼出一口气。
在宫外这太平烟火气里待久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半个月前发生的那场谋反,是不是真的。
而那位皇后······是不是真的已经离世。
一晃半个月了,这么久。
等他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紧闭的宫门前,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交由守门的禁军。
两旁禁军严阵以待,查明了身份后,便下令打开左侧门放行。
芩知收回令牌时,刚刚那种浸在平和烟火气息里的不真实感,突然消失殆尽。
因为帝后还在时,这道宫门从未全部关起过。
帝后大婚时,正中三门并左右侧门和两边掖门全都大敞,平佑大道的路上挤满了观礼的百姓,热闹非凡。
恩科放榜时,皇帝带着亲选的三甲前三名乘玉辇出正门,平日里上朝,文武百官在侧门前排着队出入······
然而半个月前,他亲自下令,将所有宫门紧闭,无令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
只是因为,他怕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出去,更不敢将这个消息送往漠疆,给正在同乌干回浴血激战的秦岁晏知晓。
直到昨夜,军中终于传了新消息来。
鏖战二十多天,漠疆突然下了暴雪,乌干回人避退城中,准备耗尽大雍的后备。
恶劣天气和跟不上的粮草两面围困,皇帝却丝毫不畏,静待了两日,摸清了乌干回人换防时辰,亲率五千骑趁夜袭进,生擒佐蒙部首领叶赫尔回,又命赵志成和鄂伦硕分兵两路包抄,最终打乌干回个措不及防,在热尕城创下大捷。
热尕城不仅是乌干回最富庶的一座城,也称得上是乌干回的咽喉。
进可直指水草丰美的天山麓,退可据守拥有坚固城防的锡玉城。
最重要的是,热尕离乌干回的都城连赫,仅一步之遥。
乌干回王只能连夜派人送使臣和求和信给大雍。
按以往惯例,大雍当会收兵,由两国使臣坐下商议进贡的赋税各项,最后大军班师回朝。
但这次,皇帝却闭门谢绝会见来使,只是暂时按兵不动。
无论如何,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昨夜接到消息后,木岫便打算带着皇后的讣告亲去北疆,将此事告诉皇帝。
然而不知为何,芩知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浓厚的阴影,从他决定暂时将皇后的死讯秘而不发时,就一直笼在心头。
有时候他不禁会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
可若是贸然将皇后的消息传到阵前,万一影响到皇帝,影响到千钧一发的战事,受苦的更多是将士和边关平民。
这十多天来,芩知反复纠结,今日木岫终于离了京,他实实在在地觉得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