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得高不是真要那么多!就想要个几千块,怕他不给嘛,就去病房问了问,谁知道……”
“没想到他会跳的,真没想到!”
这么多年,石洪文连着杀死审问了那三十三户里的人,里面不乏有人说了实话和原委,说出了杨鸿威诱导这件事,石洪文并不傻,前后一对,又去核查了墙壁,记忆当中空缺的真相终于被补齐,当年的事情幕后真凶水落石出。
但水落石出又能怎么样呢?
他当时杀得眼红,已经连杀了十几人,杀得人鬼不分,恨意汹涌,比着杨鸿威的脖子也要他死。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杨鸿威被石洪文的双手扼捏得满脸涨红,声嘶力竭地惨叫求饶,“老石,我死了,小花怎么办!你怎么办!”
……对啊,杨小花怎么办?
石洪文望着对方涕泗横流崩溃大哭的脸一瞬之间觉得空茫,仿佛那些汹涌的恨意带着他身体里的血肉被掏干,只剩一副名为复仇的腐烂人类空壳。
他缓缓地停下了手,神色空洞地踉跄后退。
……杨小花根本没有自己吃人的能力,平日里都是饿得不行才肯吃两口,像只不认主的小猫,孱弱又倔强,不肯吃他这个后来饲养者喂的食物。
这一年来,如果不是杨鸿威费心养着,用钱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地帮他杀人善后,哄着杨小花吃点东西,杨小花根本没办法安稳活到现在。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神官了,但石洪文依旧困在这幅醪糟的人类身体里,他和杨小花在这人世间生存需要安全的地点,稳定的食物来源,以及最好不要被人发现。
神官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但并不是战无不胜,什么都能对抗的,神力被用光之后他们也会变得十分虚弱,如果不能及时进食人类补充力量,他们未必能抵抗人类的刀枪火炮。
杨鸿虽然只是个人类,但这是个可以摆平很多事情,为了钱可以不折手段的人类,连吃人都能接受——这一点尤为难得。
石洪文怒气上涌地冲进杨鸿威的办公室,又突然地停在了当中,他背后是那副巨大的财神画,面前是造价高昂的红木桌,眼前是劫后余生,自己亲手松开的杨鸿威。
杨鸿威生怕再惹到他,小声说:“我知道我错了,但都是为了钱,人活着哪有不用钱的,你也要用,小花也要用,对不对?”
石洪文摇晃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又无比癫狂的大笑,他捂着脸流泪,嘴角咧得就像是他结婚那天压不住的唇角。
三十三户人跪地求饶,人人都说日子过得不易只为求点小财,真不是故意的。
杨鸿威流泪祈祷,他说热力厂效益不好只想杨树平赔点小款,没想到他会跳。
神官高高在上,只是回应凡世祈祷,收取代价,哪管生离死别,爱恨烦扰。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人人好像只是求点小钱,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了那一步,好似真是他们自己小题大做,没抗住这小小意外,才导致如此惨祸。
石洪文谁都恨过,他杀了那三十三户人,怒起来就往死里揍杨鸿威,杨鸿威也不敢还手,最恨的时候,他甚至连杨树平都恨。
他恨这个滥好人的不知分寸,恨他的懦弱逃避,说跳就跳,没有一丝余地。
但恨到最后,最恨自己。
恨自己没有跑快点拉住杨树平,恨自己慢了一步,没有阻止杨小花神降,恨当初和杨树平相遇,让他从烂泥里把自己捞起来,从此天真地误以为烂人能救回,一发不可收拾的好心。
石洪文沉沉地望着办公桌后的杨鸿威,扯了下嘴角,深吸一口烟移开视线:“你怕什么,好生拿钱出来就行,我当初那么恨都留了你一条命,不至于随便杀你。”
“好好听话,钱以后还能挣,小花出事了。”石洪文呼出烟气,喃喃道,不知道在说杨鸿威还是在说自己,“……可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夜晚十点,夏夜沉热,枯黄树叶间知了声起伏。
冰工厂制冰车间内。
车间是被尤荣伊开锁撬进来的,这是一个有热力车间改过来的制冰车间,除了流水凝冰的管道和切冰的大型机床,堆叠的,用来装冰的泡沫箱子,还有以前热力车间留下来的一台老旧火煤锅炉机子,就摆在切冰的机床旁边,占了很大的车间面积,十分突兀。
“我刚刚绕了一圈看了下,热力厂之前留下来的其他锅炉好像都被搬走了。“黄景辉好奇地探头打量这个唯一被留下来的锅炉,“怎么这个被留下来了?”
尤荣伊垂眸一扫这锅炉的边缘,那里贴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蓝底一寸,上面是一个青涩瑟缩的年轻男人,是负责烧和调试这个锅炉的司炉工。
这锅炉被留下来的理由顿时明显。
“石洪文不会丢这口锅炉的。“尤荣伊轻声说,”这是杨树平曾经上工烧的锅炉。“
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靠在机床旁闭目休息的leo一瞬睁开,他眯眼看向车间半垂下的卷帘门外,门外从远至近地走来两个提着三个麻袋,穿着黑色皮鞋的男人,麻袋里若隐若现的红色钞票的影子。
“尤荣伊。“leo压低声音,“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