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池不敢,这枪开下去,不说小池家不会放过自己,光他那个哥哥小池太一就能扒他十层皮了。事实上,他并不敢大闹,就是吓唬吓唬这个小池泷二,既然已经道歉,给了个台阶下,就当自己倒霉,遇上个活鬼,算了吧。
他刚要开口,却又听何沣道:“我最讨厌被别人威胁,你也知道我不好惹,我哥我爸我妈通通不好惹,所以别乱找事,乖乖养着伤,再闹下去,我让你去地下告我。”
小菊池干张着嘴,一个字闷不出。
何沣又剥了个橘子,塞给他,“挺甜的,尝尝。”
小菊池看着他冷冷地眼神,乖乖吞了下去。
“这不就行了,都是大日本子民,要和谐相处啊。”他吃着橘子悠哉地离开,“祝你早日康复。”
何沣刚拐出门,迎面碰上等在门外走廊上的护士,“进去吧。”
护士刚到门口,何沣抬起手臂挡住去路,轻挑地朝她挑了下眉,“你家住哪?”把护士吓得脸一会白一会红,低下头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何沣笑着回头看她一眼,随手将橘子皮砸向她的屁股。
护士羞红了脸,加快步子绕到病床里面,始终不敢抬脸。
何沣散漫地离开了医院。
他来到离车站不远的楼顶,坐在天台上吹了十几分钟的风。
谢迟坐着人力车停在路边。何沣视力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只提着一个箱子下来。何沣猜不到她那箱子里具体装了什么,不过对她来此的目的倒是摸得八-九不离十。
那年,他断断续续找了谢迟一个多月。
中国这么大,不知她到底跑到哪个城市了,无权无势,找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矿洞被炸了,家人死光了,他无法一直专注于儿女情长,仇恨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心。
于是,何沣与青羊子想要去东北。临行前,有一个人找到他们。他叫沈占,原本是个读书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落草为寇,成了东北一座山的土匪头子。他与何长辉年轻时有过交集,关系匪浅,何沣五岁时曾见过这个叔叔,只不过后来他被收编,为党国做事,渐渐便没了联系。
何沣想跟着他打鬼子去,可沈占只收了青羊子,却没有要何沣,为他选了另一条路。
何沣的母亲罗灵书在日本留学,未婚先孕,毕业后回国,过山路时不想遭遇土匪,被抢到山寨,肚子里怀着的确实是日本人的孩子,何湛的亲生父亲叫小池良邑,是罗灵书的老师,是日本经济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后来罗灵书狠心抛下他与何湛,再次去了日本,又与小池良邑旧情复燃,还结了婚。她一直觉得落入土匪窝是这一生的耻辱,始终没有告诉过丈夫这件事。而小池太一是小池良邑与前妻的儿子,和何湛是异母兄弟。罗灵书嫁给小池良邑后,没有再生育,突然亲儿子找过来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何沣与何湛长相都随母亲,自小便有四五分像,再加上十年未见,罗灵书也分辨不出这是哪一个。岁月不败美人,她还是从前那个样子,优雅、端庄、美得不可方物,小池良邑对她是视若珍宝、千依百顺。于是何沣就这样在东京扎根、忍辱负重四年多,被他们安排的各种老师包围着,不停地学习,学习!学习……
终于在去年初回到中国,可政府无能,先是把东四省拱手让人,后又任由鬼子在华北造孽。沈占明面为党国效力,实际与共-产党暗中联系,帮助东北人民革命军抗日。何沣没有政党立场,逢国家危难之际,只要能打鬼子,都是自己人。
这一年多来,他在东北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是日本人眼里的废物,中国人眼里的垃圾,汉奸眼里的嘲讽对象。表面上是个依靠家族、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关系户,事实上深入日本军部高层,获取情报,传送出去。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一个人是参了军的青羊子,一个是沈占,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他不敢轻易暴露给谢迟,即便她行踪诡异,有可能是自己人。可是这个身份太宝贵,不容许一分一毫的差错。
他相信,也许会有一天,他们会在蓝天白-日下再次相逢。
到了那个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重新介绍自己:
“我叫何沣,是个中国人。”
……
谢迟没在北平待多久,刚好有趟天津的车要开,与肖望云道了别,便前往天津转车回南京了。
再回来,什么都还是那个样子,却什么都又不一样了。
再见肖望云,已经是冬天了,他来中央大学做讲座,在南京要待五天。
谢迟的旗袍店做的还不错,这些年挣了不少钱,大半都捐去抗联了,前段时间接了个大单子,收入不菲,请肖望云去福昌饭店大吃了一顿。
肖望云看着一桌菜,直呼浪费。
谢迟白他一眼,只说:“一年也就那么一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