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生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蝴蝶翅膀的幼童的困惑,“硝子,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生命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啊。……不,或许也不太对,弱小的家伙别说他们自己了,就算是关心他们的人都会不得不累。但是,她似乎——给我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人类的强大、弱小、美丽、丑陋,在她眼中都是平等的存在,都平等地被她所爱(容纳)。因此我一度觉得她很强,我是指某种意义上的——……但是她又偏偏在明白人类愚狂本性的情况下,把自己给弄得这么破破烂烂的。为什么啊?”
“你终于要把自己从人类阵营里划分出去了吗?哇,好棒。需要我给你鼓掌吗?”
家入硝子十分冷漠,“虽然我不了解苍小姐,但是我觉得她不会高兴自己被你擅自改变种族的。”
“哈哈,被你说中了呢,硝子。”
五条悟低低地笑着,把自己额头前的碎发捋起,“自打我学会反转术式之后,我突然发现其实生命也就那么一回事啦。只要没有彻底脑死亡,不管是颈动脉被割裂、头上被穿了个洞、手脚被砍断……随便怎么样都好、反正咒力不枯竭就可以再生的吧。”
毫无征兆的某一天,五条悟正在刷牙,有一刻他突然看水气弥漫的镜子里那个家伙不顺眼。
顺理成章的,手边的剃须刀片轻触皮肤,他稳稳当当地按,没有一丝抖动偏差,就像他往常每一次收割咒灵的性命一样,同时兼具了冷静与狂热,甚至还带上了他人生头一回祓除咒灵时的好奇。
血珠子从皮上冒出,慢慢长大。
用力。
那股带着铁锈味道的咸意瞬间充满整个口腔,蔓延至咽喉,刺痛着他的喉咙,令他无法呼吸。
等待一会儿之后,耳朵蜂鸣,眼睛眩晕。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名叫“五条悟”的东西用反转术式治疗好了自己。就像被他猫捉老鼠一般压倒性地戏弄、即使知道无望结局,仍旧一遍遍用咒力将自己超速再生的咒灵那样。
啊……也没什么大(不)不(一)了(样)的(嘛)。
只有盥洗室里四溅的血证明了一切并非虚妄幻想。
这就是五条悟那个时候的真实心态。
这(那)就是“生命”啊。
“……嘁,”
家入硝子面上露出了嫌恶之色,作为人类,她真不想管这个正在背离人道的疯子了——然而他们好歹还算是同学,因此她踹了一脚五条悟的椅子,警告他不要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之情,“喂——五条!”
“硝子,你在担心什么?”
五条悟仍是笑嘻嘻的。就像他回到苍秋实身边那时一样。
他就是带着那样的想法与她相逢的。
她绝对知道某些事物变化了。
她绝对不可能没有觉察到。
可是她从来没有大惊失色——并非逃避,而是全盘地容纳(爱)了下来。正好她那时受了用反转术式一秒就能治愈的伤,然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只能为那样的伤患所累,行动滞涩迟缓。
生命(她)真是脆弱啊。
旁观着她复建,晶莹的汗珠,熔融着太阳的光,从她不用咒力辅助都可以徒手轻松扭断的脖颈上滚落,五条悟宛如淘金人注视着金砂在河床中滚动。
生命(她)居然如此脆弱吗?
真是不可置信啊。
她并未老调常谈与他大谈特谈生命的真谛啊,生命的意义啊,生命的重要啊,甚至没有刻意引导。只是将她、将众生百态的生活方式藉由伝见町这个迷你社会展现给他罢了——甚至不是她主动展现、而是他去看了,所以发现了。
那种微小又坚韧的、短暂又绵延的生存方式。
组成了人类社会这个基盘的主体,平凡、平庸、平常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生命、生存。
没有哪里特别了不起,但是某日偶然地一回头,也会为“啊呀,现在居然这样了啊”而略微失神。
不知不觉有着小学生从显微镜里见证微观世界的震撼。
……但是其中绝不包括她,或者说,不该有她的身影出没。
那个自称“苍秋实”的女人——即使是六眼也无法窥破灵魂的秘密,但是五条悟的第六感、直觉、非逻辑思维……怎么称呼都无妨,他冥冥之中看了她一眼,便有了一种巨物潜进一个小小的梦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