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七海建人终于给了她一点回应,他从鼻腔里挤出了仿若叹息,仿若嚎喟一般的低沉声调。
算是答应。
“谢谢。”
隔着一个人的礼貌社交距离,akii落座于他的身旁。
“……”
用余光,七海建人瞥到了她身上搭着的自己的校服外套上的漩涡形状的扣子。
——“被席卷入诅咒中的人——能保留全屍都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像有同行这么感慨过。
……啊,当时,他还觉得那些无辜被咒灵迫害的普通人真是可怜呢。
七海建人并非咒术师的家系出身,也没有那些世家豪族的、用“是否能掌控咒力”为判断标准,粗暴地将人类一分为上下等的恶习。但,拥有力量的视角与心态,再怎么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与过去如出一辙。
那时的同情与怜悯是真实的,没有多少感同身受也是真实的。
进入咒术高专之后,算得上颇有天赋的七海建人的阴影,除了远在天边的社会人广泛苦恼的住行、地位、交际,就是近在眼前的、才能与性格都宛如天灾般朝他碾压过去的前辈们。
咒术师的工作算的上是刀口舔血,可是咒术师也有分级评判。某级的咒术师不是实力与某级的咒灵持平、而是要能稳定歼灭祓除某级的咒灵才行。
在这种制度中——而且,他们还是学生,所以接到的任务大部分都是被老师敲定好的,敌人或许是旗鼓相当,或许是比他们强出一线,总之,他们还能在苗床里稳定地生长。
……所以,情报出错的时候——
“七海君,看起来有些累。”
“……我不是一个适合谈心的对象。要聊天的话就去找灰原。”
“嗯?我没有探究你秘密的想法啦。”
并不为他直接无情的拒绝而刺伤,akii露出了如同春秋时节温度适宜的柔和清风一般的和煦表情,“我只是……有些奇妙啊。和一个人这样坐在‘我’小时候当做量尺的的树下。”
“……”
“‘我’和我的妹妹读子小的时候是在隔壁村长大的。母亲生下我们之后,生了病,状况不太好,所以一直在别馆休养。而我们到了八岁的时候,被生父接回了四津村。大概是出生的时候,难产的缘故,读子的智力发育比其他的小孩子慢上很多,而且,四津村又敌视双胞胎,‘我’就想离开四津村带读子去外面世界的医院看病。父亲也是这么承诺的,说只要愿意做十年后长月狩的‘供奉的神子’,就愿意作为青井当主资助‘我’去上大学。”
“……”
“‘我’不喜欢四津村,四津村也不喜欢‘我’,除开学习的时间,每年一度的彼岸之日,是‘我’和读子去祭拜四目神,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而能不招来村民异样眼光的日子。大人们还在供奉,‘我’很无聊,就会拉着读子偷偷地满神社地玩……”
“……”
她说了一大堆叛逆想要反抗的小孩子会干的那种傻事、坏事、蠢事,类似揪秃神社里的花花草草啦、往赛钱箱里赛冥币啦、偷吃供奉在案台前的果子啦、用蛐蛐引诱厨房里的大公鸡跑去拜殿拉屎啦……然后再毫不客气地栽赃到宫司相良家地孩子们——尤其是相良家的老|二身上!
……明明是被歧视的大环境——但种种会让四津村里大堆大堆的虔诚信徒血管爆表的斑斑劣行,让消沉中的七海建人也忍不住忖道、这也未免活泼过头了吧!
“因为相良修二那小子实在是太懦弱了!”
这位清正端方的美人用着不符合她外表的、稍显粗鲁的说法,怎么看都是因为提及童年趣事而兴奋起来了。
“‘我’可是非常看他不顺眼哦?和他身为长子而且天赋得天独厚的的哥哥不一样,修二那家伙只是个为了防止继承人出意外的装置候补,所以老是非常的努力,不过,总是努力不到点子上。他老是在讨好周边的一切人、去让自己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我’最——喜欢破坏他就差临门一步的成果了!”
七海建人:“……”
这不就是恶女吗!是霸|凌吧?
“嗯……其实我倒是不奇怪。想想也能明白,在这里,在这样的环境里,那孩子并不明白人得按自己的本性生长……不那样的话,心可是会死的啊,”
似乎是冷静下来了,她用回了之前宽和老成的语气,慈悯地低叹,“而且,越是出于‘被爱’的想法去讨好他人,越会得不到‘爱’啊。”
七海建人以为她终于要开始比惨了,没有想到,她就在这里将此打住,此后也不谈被与弃养无异的别馆生活,也没有谈及青井当主的骗局,只是大方地与他分享着坊镳宝石的、那些琐碎,却也闪闪发光的珍贵记忆。
……就像用展露平凡日常的、优雅清丽的瞬间之美的《枕草子》,为在藤原派阀斗争中落魄的定子中宫保全尊严的清少纳言一般,她娓娓的嗓音如同一场甘霖。
雨露并非独独为一棵外表完好无损、但内芯已经为这久旱焦热的环境而枯萎的树落下。
雨露也只不过是因为水汽在高空遇到冷空气,便凝聚成小水滴从天上落了下来。
雨露只是平平无常、无忧无虑地飘落,并不是为着祈求谁的回报才从天而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