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气话。”令年还在微笑,“总不成是你和我结婚吧?”
慎年惬意的表情消失了,他翘起的脚也放下了,起身正色道:“这里太闹了,咱们走吧。”
令年却不想走,因为除了这里和于府,似乎也无处可去,于太太这会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慎年拉她的时候,她顺势把手搭在他肩头,说:“二哥,你陪我跳会舞吧。”
慎年把她揽住了,令年身上的绉纱袍很轻薄,他掌心在她脊背上抚了抚,停在了腰间。令年在学堂里都是和女同学跳舞,和男人还是头一次,令年不禁仰起脸来看他。周围晃过了许多陌生的男男女女的脸孔,都是风月场上打滚的时髦人物,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妹,有人不知道,但脸上都是副很寻常的表情……令年很快就适应了,微微靠在他身上。
慎年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会,他说:“你在南京见过杨金奎吗?”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令年猜测着他的用意,佯做不解,“杨金奎?”
“我听说他去南京了,”慎年说,“他没为难你吗?”
令年犹豫了一会,才直言以告,“没有,我只是在学堂外见过他两次。”
“别和他打交道。”
“为什么?”令年不解,放开慎年的手,她审视着他,“他和你做的不是一样的事吗?又没真的劫财害命。”
慎年眉头皱了起来,神色有些冷淡,“不为什么,我不喜欢。”
也不像是单纯担心她的安危,难道他也会吃醋?令年不大确定地看着他。
慎年只好说:“这人做事情没有章法,脸皮又厚,真有些讨厌。”
令年把笑容忍住,靠回他身上,徐徐摇曳着,把目光投向纱帘半掩的窗外——礼查饭店的花园里有许多电灯,把夜色照得亮如白昼。时候不早了,她有些恋恋不舍,忽然攀着他的手臂停下脚步,说:“梦中情人。”
“什么?”
“你听,”令年在嘈杂的人声中辨认着轻快的乐曲,“这是我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姐时她弹的曲子,《啊,梦中情人》。”
没等慎年反应,一群人挤了过来,险些把他和令年冲开,他拉着她退到边上,见那些围着唱《访翠》的官宦子弟们变了脸色,有人举着电报说:“湖北陷于乱党之手了!”有人离得远,没听清楚,还当是京城陷落了,皇上和皇太后驾崩了,顿时跳舞的人脚步乱了,有人往里挤,有人往外逃,仿佛革命党就潜藏在礼查饭店,顺势要连上海一起攻占。唱戏的男旦腔调一转,扑通跪地,哀哀地唱起了《哭主》,“呀,亡家破鼎,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伤心煞煤山私幸,独殉了社稷苍生!独殉了社稷苍生!”
令年被慎年护着,倒不至于那么惊慌,听到这句,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到底是哭的大明还是大清?”
慎年无奈地说:“这舞没法跳了,今晚肯定要乱一阵了。”
被人挤过来,令年柔软的身体不禁往他身上一撞,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去英国总会吧,那里清静。”
慎年夜不归宿是常事,令年大晚上不见人,于太太准要疑心,慎年把她拦住,笑道:“怎么,你也要造反了?”
令年自南京回来,一整天都在思索自己的未来,始终没有定论,她索性不琢磨了,手指懒懒在他的衣扣上拨弄了一下,抬脸嫣然笑道:“怕什么,就说去戏园子看戏了,待一会再回家。”
慎年说:“你在学堂就这么逃课的吗?”
令年道:“要是我们绘画课的模特长得像你一样,那我也不用逃课了呀。”
“你们绘画课有男模特?”
“有啊,不穿衣服的。”令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慎年用力在她手心捏了捏,令年被他一拽,翩跹的衣摆一荡,就旋身往外去了。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湖北陷落的消息已经由电报火速发往了上海各处衙门,街上一片乱骂声,令年两人紧紧握着手,乘车到了英国总会,英国人对这事倒是持中立态度,甚而有些乐见其成,吧台前照旧有人在喝酒,抽烟,窦筱泉大概也早得了消息,他头上的伤也好了,腰里别着枪,精神焕发,正在牌桌前对着众人大发演讲,一副迫不及待要拥兵进鄂,建功立业的神气。
慎年随手甩上门,把窦筱泉飞溅的唾沫挡在外头,他一边将领子解开,转向令年笑道:“嗯,还有不穿衣服的男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