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在角落里,先是窃窃私语,后来没了拘束,话音也高了,慎年和长龄的话头渐渐止了。长龄往角落里瞥了几眼,凑过来,对慎年笑道:“我这个大媒,受得起你们于家一份重礼吧?”
令年和卞小英的交谈字字都传进耳里。慎年看也不看他们,只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到时候再说,急什么?”
长龄察觉了慎年对卞小英的冷淡,他琢磨了一下,明白了:劫后余生的人,脾气大概都有点古怪。他问慎年:“你这趟去云南,受惊不小吧?”
慎年道:“是开了些眼界。”
“这一段时间,还有好些事你大概也不知道。”长龄锁着眉,“东北好像闹鼠疫了,连山东也蔓延了,这种病一染就是一整村,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他重重叹口气,很懊恼的,“国运不昌,什么稀奇古怪的倒霉事都来了。”
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朝廷已经摇摇欲坠了。慎年无动于衷地把烟盒从口袋里掏出来,抛到长龄面前。长龄不习惯抽纸卷烟,摇了摇头。
“六爷要来上海了。”
长龄口中的六爷,是洵郡王,摄政王的六弟,在奉天逍遥快活的海军大臣。慎年问:“他来干什么?躲瘟疫?”
“查案。”长龄说,“刺杀摄政王的汪兆铭已经被捉拿下狱,还有几个同党躲在法租界。他要亲自来和法国领事交涉,把乱党捉拿回京。”
洵郡王去奉天查案,张口就要三千件貂皮。这人索贿贪赃的恶名,早在报纸上传遍了。慎年摇头,“上海可没有貂皮孝敬他。”
“到时候少不了又要摊派到你们头上了。”长龄正在说话,外头兵勇来禀报,称今夜往上海去的只有货轮,没有客船,已经被拦停在码头上了。慎年将衣架上的衬衫收了起来,准备下船,长龄说:“让小英送你们回上海吧。洵郡王到上海,他反正也要去迎驾的。之后再送小妹回南京来。”
卞小英很承长龄的情,说是好。慎年看了看令年,见她和卞小英并肩起身,好像很乐意的样子,只好点了头。三人趁夜换了船,谁知这货轮果然跟客船差远了,货物塞得满满的,甲板上横七竖八睡着临时搭船的百姓,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卞小英这水师营的将官也不管用了,只能在船尾扒拉出方寸之地,三人席地而坐。
滔滔的江水掀起水汽饱满的夜风,扑打在人脸上,还夹杂着浓重的汗味,身前身后都是旁人的胳膊和腿,令年不敢动,隔一会,挺一挺腰。卞小英转过脸来,甲板上没有灯,黑黢黢的,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耳边。“三小姐,”他大概也不习惯,很歉疚似的,“你要是困了,可以靠在我身上。”
令年摇头:“我不困。”在舱房里时,她没有看慎年一眼,可却在和卞小英说话的间隙,偶尔走神,心想,慎年此刻是什么表情,嘲讽的,失望的,还是愤怒的。借着夜色,她看向慎年的侧影,看着他起身,在船尾踱了几步,然后走开了。
不一会,他来叫令年,“你去舱房里睡。”
令年困倦地快熬不住了,被他伸手一拉,就脱离了挤挤挨挨的人堆。慎年用脚踢了踢卞小英,把他叫醒,领着三人越过货物,来到一个简陋的小舱室,点着水火灯,还有张乱糟糟的板床——这是船主自己睡觉的地方,他刚才花了几十块钱,叫船主滚蛋了。
这舱室里狭窄的连转个身都困难。慎年没有跟他们两个在这里挤,说要去外头透气,转身就走了。他临去时,令年看得清楚,慎年脸上哪有半点失望或愤怒,他是很平静的,经过这半晌,已经把卞小英这不速之客看了个彻底——他睨了令年一眼,好像在不屑地说:这就是你的小英?
他没搭理卞小英,也不在乎他和令年在舱室里独处。
卞小英毕竟年轻气盛,看了一晚上的冷脸,他忍着不快,对令年道:“你三哥的做派有点蛮横啊。”
令年往床上一躺,瞬间就睡着了。夜里,她迷迷糊糊地转个身,手摸索了一下,只摸到了空荡荡的床边。卞小英席地而坐,正在打盹。令年往舱室紧闭的门上盯了一会,又闭上眼。她做了一个异常纷乱、异常激烈的梦,等到回味时,才意识到梦太短暂易逝,即使再闭眼,也已经忘了前情,无法延续了。正在失落,感觉到船身一震,有开闸的声音。他们回到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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