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姐抚了抚凤仙花染得红艳艳的指甲,没有吱声。这时听差从客栈里替慎年取了信回来,令年坐在邝夫人身侧,盯着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牌被亮在桌上,睫毛静静地敛着眸光。
邝夫人不说话,姨太太和少奶奶们也都闭上了嘴,牌响的间隙格外寂静,慎年还在牌桌上,就把信拆了出来,纸张窸窣中,他很快看完了,没说什么,把信收了起来。
众人都在留意他的动静,邝夫人见状,便说:“是不是有要紧事?”
听差还在旁边等着,说:“钱庄上的几个掌柜也来了,等着见二公子。”
邝夫人忙叫慎年去忙,“旁边有一间小书房,请姑爷和掌柜们去那边说话,你们也别去吵他。”
慎年道了谢,离开了牌桌。这一场牌打得不欢而散,邝夫人命使女领于小姐去侧厢歇息,只留了八小姐在烟榻前说话。两位少奶奶相携来到石榴树下看猫狗打架,三少奶奶还气不平,怪八小姐爱摆脸色,四少奶奶安慰她道:“她今天看了于公子的脸色,只好拿我们来撒气罢了。”
三少奶奶悄悄对使女招了招手,叫她去偷听邝夫人和八小姐在房里说话,这头问四少奶奶,“你看于公子不高兴吗?”
四少奶奶道:“于公子这人,高不高兴的,也看不出来,但你看刚才打牌,八妹先吃了一个三筒,再打了一个五万六万,肯定是要拆万打筒子清一色了,那两个二筒扣在我手里,还有一个,不知道去哪里了,后来被你和了,我恰好看见二公子推倒的牌里头夹着一张二筒。他就在八妹上手,但凡留点意,给她送张牌,八妹不就和了吗?谁知他偏不肯给她吃,我看八妹也瞧见了,所以脸色才那么难看。”
三少奶奶只顾着赢牌高兴,倒没看见这么多,便笑道:“反正我是知道,八妹那双鞋回去准得剪个稀巴烂。”她问四少奶奶,“你说于公子是真不懂呢,还是假不懂?”
四少奶奶道:“于公子脸上看不出来,但刚才那些举动……瞒不过人的。”见走廊上没人,她扯了扯三少奶奶的衣袖,两个人到了僻静处,四少奶奶才压低声音道:“听说他们去船上接于公子时,听见他舱房里有女人……后来叫于公子把他们都打发下船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于公子嘴里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三少奶奶奇道:“还有这样的?怎么于公子也不安分?”
四少奶奶道:“男人有几个安分的?又是国外回来的,八妹这样的只怕他还嫌守旧。”这时使女回来通风报信,说八小姐在房里对着邝夫人哭,两位少奶奶一起摇头,三少奶奶道:“哭有什么用?她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怪了。当初爹嫌于家还在孝期,不肯让她结婚,她去娘面前哭,最后爹才松口。你说她脸皮厚吧,可人家上门了,她又冷冰冰的,动不动摆脸色,哪个男人受得了呀?”
四少奶奶叹道:“能怪她吗?这个家过得太累了,换成是我,也巴不得早点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正说话,听差迎着慎年回到内院,令年在侧厢的榻上还没合眼,就被摇了起来,说于二公子去跟邝夫人辞行了。邝夫人因为家里都是女眷,没有多留,挽了八小姐的手,把慎年兄妹送到廊檐下。八小姐被邝夫人掐着掌心,勉强一笑,说道:“二公子,三小姐,再会。”
慎年对未婚妻和旁人是一样的随和,一样的客气。仿佛没有听懂八小姐的弦外之音,只点了点头,说:“八小姐保重。”
两位少奶奶在旁边冷眼看着,互相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汉阳码头上的船客已上满,又担心官兵来查个没完,当夜就提前起航了。慎年脸上是没什么表情,令年一面心头微松,一面又闷闷不乐。两人好像自记事起,就没有这样僵持过,因为慎年总是要会服软。
这会,他不会再服软了吧?
她独自琢磨了一天的心事,不觉船已经抵达南京。南京从来就是烟花之地,江岸两侧,铁索连着舢板,装点了彩帛花灯的妓船排得如同水师阵营,鳞次栉比的,有小贩撑着小船,在铁索间来回穿插,接送客人,顺带卖些瓜果。令年才在舱房门口张望了一会,就看见慎年也在船头瞧热闹,他这回真把于二公子的谱摆起来了,戴了墨晶眼镜,鼻子是挺的,下颌抬起来,带点傲慢矜持的姿态。
一个穿了绸缎衣裳的贵妇人正对小船招手,叫船主送一包瓜子上来,慎年手长,替她把瓜子接了过来,又替她赏了船主一角钱。
令年的犹疑登时化作一声冷笑,她板着脸叫声二哥,慎年跟贵妇人敷衍了几句,才隔着墨晶眼镜看了看她。贵妇人被使女们簇拥着,众星捧月地走了,慎年得她赠了半包瓜子,没有吃,放在甲板上喂鸟。不等令年问,他先说:“你不用阴阳怪气的,她是苏松总兵的夫人,这艘船是她雇的。”
隔了墨镜,好像两个陌生人在说话。令年看了会他的侧脸,说:“你不打算和邝家退婚了吧?”
“为什么不退?”慎年眉头也不动一下,“革命党人已经渗透进了新军,一旦汉阳造起反来,邝家被牵连不说,皇上、皇太后还不知道有几天好日子过。眼看船要沉了,难道你不赶紧跑?”
令年把嘴抿得紧紧的,好一会,才反问:“你是为了这个,才要跟邝家退婚的?”
“不只是为了这个。”慎年沉默了一会,附近妓船上的女人自鸽笼里探身出来,摇着纨扇,脉脉含情地往轮船上望着。慎年视若不见,对身侧的令年道:“你不用看不起他们,都是营生而已,朝廷一样要收他们的税,好去凑庚子赔款。要说爱国志士,兴许她们比轮船上许多人够资格。我们家钱庄有借款来周转,也是仰仗艾琳的帮忙。”
令年被他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说得脸上一阵阵发红。
“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多了点尊重?”慎年问她,见令年倔强地不肯应声,他擦身而过,回舱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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