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当然不是来告罪,他是来跟自己这个小叔叔谈理想的。
王恒跟念善会接触得多了,这想法也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王恒:“当初青州的流民迁入陵云川,我代王家安抚,自然是心存怜悯。可仔细想来,我这份怜悯无非因为我出身王家,故而不必受此辛苦。苍天何等无情,一个人出生不同,命运也大不一样。如此思之,我当觉得羞愧。”
王润感觉脑子里有根弦啪得断掉了,大为惊讶瞧着眼前一脸纯善的奇葩。
这笔帐当然是记在越红鱼身上。
王润眼中迅速拢了一片阴云,却没有立马勃然大怒。
一个人尊严受到冒犯时,反倒会端起架子。
王润姿态很矜持,嗓音里也有淡淡的惋惜:“阿恒,这世间之事,也并非公平二字能断。你自幼锦衣玉食,又被家族悉心教导,方才养出这等高洁之性。故而你心存怜悯,会对世间一切生出悲悯之心。然而此等性情不足以御下,此等软弱只会显得可欺,又怎能真正平定天下。”
“阿恒,人心难足。若你出身青州,是一名农户家中之子,自幼受生计所累,更没机会求学问道。你长于青州之地,每日要辛苦劳作,却食不果腹,甚至时刻有性命之危。时值今日,你便是前来陵云川的流民,你可还能保持如此高洁之性?你近日所见,这些流民之中可有什么品行出色之辈?”
就是王家把王恒喂得太饱了。
王恒已无衣食之忧,才会去想这些事情。他应该多想想,自己受家族福泽,方才有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该想想怎么样报效家族。
当然王润说这些话时候,还巧妙的留了个钩子。
王润知晓许多事情,这其中当然包括王恒对唐焦儿的情意。
少年人的感情肯定是真挚动人的,王恒更不愿这样子情意之中夹杂了什么利益。
这样一来,唐焦儿在他心里自然是极好。
王恒自然会举例唐焦儿,说这位农家女是如何聪慧机智,既善良,又仁慈。
可王润立马会告诉王恒他错了。
不是说唐焦儿的好是错的,而是王恒理解错了唐焦儿为什么会如此优秀。
因为唐鹤占山为王期间,掠夺别人资源,却没缺了对唐焦儿的教育。
因为唐焦儿被捧成佛母,哪怕她并不愿意,可这样经历也会让唐焦儿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如果唐焦儿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她的气质与见识根本不会让王恒动心。
王润高高在上,当然并不认识甘蓝。如果他认识甘蓝,那么他就会告诉王恒真正的农家女就是甘蓝那样。
也许甘蓝为人谈不上坏,可就是那么浅薄和暴躁,想法也庸俗,更会有一些利己的小计较,不会令人多舒服。相信王恒也绝不会对之心动。那么王恒真想走到他们中间去,和他们打成一片?唐焦儿这样的女孩儿,反而才是特例。
可王恒并没有咬住这个钩子,好让王润发表他的长篇大论。
王恒:“我知道叔父并不喜欢他们,王氏其他人也是如此。可正如叔叔所言,他们食不果腹,整日为生计奔波,故而不必待他们太过苛责。我等贵族子弟,素来骄傲,自诩清贵,这乃是因为我们生来便享受这一切。”
“正因为我们不必为生计所累,不必挣扎着生存,才更应该思索这个世界,思考怎样赋予人类这个种族公平与美好。我等生而为人,应当减少整个种族的彼此残杀,尽力赋予每个人幸福人生。所谓在其位,谋其事,正因为我们享受更多资源,自然需要更多思考,负担更多的责任。”
王恒慷慨激昂:“若生来占据资源,却仍盘算一家一姓之富贵,岂不是鼠目寸光,愚不可及。如此非但显得目光狭窄,更会被时代所抛弃。历来王朝更迭,正是因为分配不公,因而引起百姓不满。无论如何压制,都抵挡不住如此反噬。身怀富贵却不具有仁义之心,此道岂能长久。”
王恒还跟他谈大格局,他还把自己这种行为定性为认真交流,而不是开嘲讽。
他觉得王润是个有格局的人,这个小叔叔很有想法。所以王家若能有人理解自己思想,一定是王润。王恒本就十分崇拜王润,还是叔叔的小粉丝。
他没注意到叔叔都要裂开了。
这个时候,一道清润的女子嗓音打断了王恒的话:“阿恒,你叔叔身体有些不好,不如让他歇歇吧。”
商云裳这时候开口说话,嗓音还是那般温柔。
别人不了解王润,商云裳能不了解?
王恒一看,自家叔叔脸色是有些不对劲儿。
他本来跪坐于蒲团之上,此刻立马欠身行礼,向王润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