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聪明,即可独善其身,又可兼济天下,却不能谋。
沈筠道:“我?就是心疼,他这么洒脱的一个人,为了家人,为了沈府,要一辈子困守宫中。半生为人奔波,爱不敢爱,恨不能恨,表面荣光无限,骨子里满盘落索。其实四哥把时雨逼回来了,我?还有些欣慰,起码日后有个他全心信任的人能陪着他。”
“四哥。”沈筠又轻声道,“臣女此生已无所?求,只愿待日后天下安定,四哥能放了小奚。”
她称他为“四哥”,却并不自称“三妹”。
朱昱深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她唤他“四哥”,不是因为念旧情,只是因为不想认他这个皇帝,所?以不称“陛下”,不愿得罪他而牵连沈府,所?以不能直呼其名,思来想去,便也只余下了“四哥”这么一个称呼。
可怜当年最?亲昵的,如今成了最?疏离的。
朱昱深看?着沈筠,想起她方才说想离开?,说不愿回京时,语气干脆又利落。
一身红袄明明是绝美之姿,偏生被她穿出三分?飒爽英气。
可她不正?是这样的吗?爱一个人的时候,便执着去爱,看?一旦绝了情断了念,剜心剔骨,再痛都会放下。
“你离开?京师,日后要去哪?”
“我?也不知。”沈筠自嘲一笑,“当年跟四哥去过?很多地?方,都没仔细看?走仔细瞧,如今半生过?去了,左右以后也没什么俗事傍身,便去天下各处看?一看?。”
从前跟他去过?很多地?方,但眼里只有他,没有这个人间。
现在不一样了,眼里只有这个人间,不会有他了。
朱昱深垂下眸,想问她,还会回来吗?
但他是个沉默的人,在情之一字上,更
是被动,从前虽待她极好,但求嫁的是她,恩断义绝的也是她,他唯一主动的一回,就是骗了她。
沈筠似乎明白他想要问的,说:“若非必要,日后,我?……便不再回来了。”
雪又细又密,落得洋洋洒洒,像柳絮,像出征那天,马蹄扬起的风沙,像多少?年前看?不尽的荒烟蔓草地?,他回头望,她追出来,说:“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娶我?就好!”
沈筠道:“小时候,小奚说他要游历四方时,我?其实羡慕极了,恨自己怎么不是男儿,便可随他一同行止随心。本?以为等我?与阿姐嫁了人,等故太?子继位,他就自在了,逍遥了,没想到……”
没想到事与愿违,到最?后,沈奚被困在宫中画地?为牢,她却成了浮萍之身。
也罢,所?幸便去看?看?这河山万里,看?看?他们这些人,争了一辈子,拼了一辈子,夺下的江山究竟是什么。
反正?这是沈奚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看?到的一点一滴好景风物,人世烟火,都写在信中,说给小奚听。
便算她这个做阿姐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对了,写回来的信,不能写明是给小奚的,每一封都该送到时雨手?上。
省得他自作多情。
身后传来轻微的踏雪之声,沈筠与朱昱深转身望去,只见沈奚不知何时过?来了,手?肘上搭了两顶墨绒斗篷,眉眼浸在暮雪里,风华无双,原本?有些凌冽的目色在他们回头的一瞬间变得柔和,挂出一个也不知是否违心的笑:“臣看?雪落下了,为陛下与三姐送氅衣来。”
他是担心沈筠,朱昱深知道。
正?如沈筠要离开?京师,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怕她这样的身份,久居沈府牵连沈奚。
沈奚走到朱昱深跟前,又道:“陛下与三姐既有话说,不如去府里罢,天已暗了。”
沈筠道:“已说完了。”然后走到沈奚身侧,想与他一起对朱昱深行礼。
可陛下没说要离开?,他们这就行礼,岂非不敬?
沈奚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将手?里的斗篷递与朱昱深,温声道:“雪虽细,陛下仔细被寒气浸身。”
朱昱深接过?,没披在身,唤了句:“阙予。”
一名侍卫出现在街口:“陛下可要回宫了?”
朱昱深没答话,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再看?沈筠一眼,然后回过?身,独自往街口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十二点前今天见了一波,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