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子呢?
太子不似皎皎,能有娜仁不着痕迹地教导她该如何与父亲相处,教她康熙的底线在哪里,教她怎样不断压低康熙对她的底线。毕竟娜仁对康熙太过熟悉了,康熙几乎是在她眼前一步步长成的,康熙成长中的每一步,娜仁都参与过,对康熙的性子,娜仁了如指掌,教起皎皎来自然轻松。
太子则不然。
从前他身边兰嬷嬷还能在太子面前婉转地说上两句,指点他在康熙面前如何如何,但兰嬷嬷终究只是个嬷嬷,看事情的角度有限,能说的不多。再到如今兰嬷嬷告老归家,便彻底无人会与太子说这样的话了。
端嫔待太子虽然有那个心,但她并不及兰嬷嬷人情练达,也没有兰嬷嬷多年对康熙冷眼旁观揣摩心思的机会。她对康熙不甚了解,对太子便也无从劝起。
太子妃自己在宫里立足便很艰难了,看着是八面威风端庄雍容,其实所有心思都用在维持自己的地位上,能分给太子的部分也几乎与前者挂钩,没有多出来的心思去考虑太子与康熙应当如何如何,寻常父子应当怎样相处。
因而……宫里没娘的孩子日子不好过,多半也就在这上面了。
翻着豆蔻递上来的文书,娜仁轻叹一声,道:“太子这孩子,是自己把自己塞进牛角尖里。皇上想把他拉出来,他一次两次不动弹,皇上也不会再三拉他了。对他……皇上也是失望了吧。”
豆蔻是知道娜仁收了仁孝皇后好处的,此时一面替娜仁添了热茶,一面轻声问:“您要出面劝劝太子爷吗?有公主的情分在,太子爷多少能听您两句话。”
“然后呢?”娜仁抬起眼看她,目光中似是无奈。
豆蔻一时默然。
是啊,然后呢?
“太子这孩子如今处境不好,又把自己卡在那里了,我劝一句两句他能听了,劝深了,他能听进去吗?若是劝深了听不进去,那浅浅的两句便没有什么用。”娜仁目光复杂,随手掀起宫灯的罩子,引燃了那薄薄的两张纸。
只听她淡声道:“这事,不必再提了。只当不知道吧。”
说的是太子自己给自己浇凉水,使本来只是经了风微微有些的风寒更加严重,乃至如今卧床不起,高烧昏迷的事情。
没有底气的孩子,要怎样引起家长的注意力呢?
病了吧。
太子当年染上天花,康熙推开所有政事日夜不离地照顾了他十几日。这些年太子偶尔染恙,康熙也都十分着急,早年更是恨不能以身相替。
这几年,父子二人逐渐步入僵局,偶有处在僵硬局面的时候,太子也有故意生病打破僵局的先例。
但这样的法子,哪里能够次次都用呢?
这一回是太子麾下臣子在前朝行事放肆引来康熙不满,太子不清理自己的羽翼,从根源上解决,生多少次病,都只能换来父子间一时的和缓。
从这一回来看,太子这招是要碰壁了。
在情理之外,却也在娜仁意料之中的是,康熙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宣布圣驾回銮,南巡终止,原因便是太子病重。
被留在京师中的太子妃得了消息焦急万千惶惶不可终日,没过几日,她就接到太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回的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放心”二字。
但看到这两个字,太子妃无端地心跳如鼓。
不知为何,太子分明叫她安心,她心中却更是惴惴不安了。
太子妃手轻按在自己的心口,抿着唇,唤住惊慌失措想要去传太医的侍女,深呼吸几次,压下无端的心慌,掀起眼皮子看那侍女,似乎讽笑,“这会传了太医,是想替我在阖宫之中宣扬出一个为夫君身体忧心的美名吗?罢了吧……我的名声,已经太盛了。”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低声喃喃念出来的,侍女听得并不清晰,只是有些无措,“娘娘——”
“我没事,安心吧。”太子妃强笑笑,安抚这个自幼服侍自己的婢女,收敛起多余的神情,笑得端庄优雅,摆出端正雍容的姿态,微微昂起下巴,挺直自己的脊背:“便是为了妍儿,我也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扶着太子爷,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我们妍儿,只能生活在云端上,决不能落入尘埃中。”
这话听着无端透出一股悲意,太子妃的侍女满眼都是无措惊慌,喊了一声:“娘娘……”
毓庆宫中灯火通明,太子妃的后殿更是亮如白昼,一炉贡上的沉水香静静地焚着,香气淡却不散,太子妃盯着那袅袅的烟雾,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回京走得匆忙,娜仁舍不得江南烟雨与难得的绵绵秋雨,但康熙旨意既然下达,便不可能有转圜之机。
楚卿对未能归家探望父母亦颇为遗憾——因南北两地相隔的缘故,她出嫁之后并未归宁,本来是盼着康熙南巡,她跟着能见父母一面的。
回京的船上,楚卿放下手中的书卷,写满乡愁的诗句从前读起觉着遣词精妙意境极高,如今读来,却终于能够感受到其中一二。
见她神情寥寥,留恒按住她的手,安慰道:“明年,咱们便去苏州。”
“……好。”楚卿扭过来看着他,想了一瞬,便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