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安归的密函被送到燕檀手中时,萨耶还未从乌孙国赶回来。燕檀只得派人去请同?一起留守在扜泥的毕娑来当面商议。
那封密函是从匈奴与楼兰前线,经人日夜不休赶回扜泥送到她手中的。
燕檀屏退左右后,将安归亲书的那张羊皮卷交给?毕娑。毕娑只接过来看了寥寥几眼,便是神色一沉。
他犹豫了片刻,而?后抬眼看向燕檀:“公主可要依陛下所?说而行?”
燕檀点了点头:“今日我叫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同?你交代这件事。”
她难得正色道:“如今我和陛下在这城中最信任的便是你。我走之后,为了防止城中对前线战事起无端猜疑、动摇民心,你要负责将这件事隐瞒下去,除宫内贴身服侍的宫人外其余人等一概不得?知晓。你须对外声称我还在扜泥,只是身患重病不便外出。”
毕娑皱眉,俊秀的眉眼中略过复杂的神色。屋内又静默半晌,他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公主,你在王都代为主持政事,不会?不知道匈奴人提出的条件吧?”
燕檀又点头:“我自然知道的。”
“那……”毕娑的手指下意识地在羊皮卷上摩挲,咬了咬牙,“恕我冒昧,即便我很难想象陛下会?如此决断,但如今看来,陛下此番唤公主动身前去楼兰城,怕是为了将公主交给匈奴人,以换取议和机会。即便如此,公主也……心甘情愿吗?”
-
楼兰城外依旧是黄沙漫漫、寂静无声,夜间从大漠上吹来的风冷如寒冰,裹挟着沙粒,在这深冬腊月刮得人脸颊生疼。
而?城内却已是一片水深火热之象。高昌国的背信弃义之师再?一次践踏了这座还未得以恢复的城池,将它陷入火海与血海之中,并四处杀戮掠夺。
燕檀裹紧身上的斗篷,用帽子略略遮住脸,掀开?了等在楼兰城门外的那架不起眼的马车的车帘。
她才躬身踏入车厢,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令燕檀清楚地知晓,如今的境况恐怕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地步,以至于他已经无法像之前那般在大战之后从容沐浴再来见她了。
燕檀闭上眼睛,将
脸埋在安归颈窝,伸出双手将他抱紧。
片刻无言,只有他略显狂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清晰可辨。安归身上还是战场上所?穿的盔甲,又凉又硬,将燕檀硌得?有些疼。
她抬起头来捧住安归的脸,借着从车窗透进来的月光看到,战场的风霜将他的轮廓裁削得?更为凌厉,青年的左颊上添了一道浅浅的血口,这一道血口令他白皙俊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狠戾和阴沉。
燕檀心中一酸,瘪了瘪嘴,用细嫩的手指去抚摸他那道伤口,问道:“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我临行前带了药粉和清水。”
“来不及了,阿宴。”安归将她覆在他脸上的手攥在手中,低头深深看着她,“我此次带精兵急行军赶回楼兰,子时一过便会对城内高昌人发起奇袭,眼下是趁着兵士休息备战时来匆匆见你一面,同?你交代完要交代的事情,就要走了。”
燕檀抿了抿嘴唇,听他继续说道:“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匈奴人提出的条件。你一定知道,我不会?应允他们的。但我身在战场,无法阻止别有用心之人听闻此事加害于你。所?以阿宴,我唤你前来便是要将你送出楼兰,让你回到赵国去。”
燕檀并没有丝毫惊诧,面色沉静地看着他,只是眼睛里?的神色复杂而?伤感。
“裴世矩和裴家护卫已经藏匿在这附近。即便我并不想将你托付给?其他男人,更何况那人还是对你心存旧情的——竹马,”他斟酌了一下这个词,低下头去,“但他的确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我了解他的为人,他在赵国也算有些权势,最重要的是,他一定不会?害你。而?我作为你的夫君,无法亲自保护你……”
他的语气疲惫而又失落:“阿宴,我太无能,对你不起。”
燕檀猛地抬起头来,抽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索性扑进他的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
安归一手抚上她脑后,将语气放得温柔道:“但我早前曾应允过你,往后一定会?得?到你的首肯再行事。那么,阿宴,你愿不愿意同裴世矩先回到赵国去?他允诺我替你隐瞒身份,令你留在瓜州。一旦楼兰的战事结束,我便去接你回来。你可愿意?”
“我才不是娇弱无能的深宫妇人,永远仰仗着自己的夫君的保护,保护自己是我自己的分内之事。”燕檀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作为一国之君,你首先要保护的是你的子民。”
燕檀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用袖子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安归踌躇了一下,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替她揩去泪水,听她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苛责你自己。我愿意去瓜州,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活着带我回楼兰。”
安归深不见底的碧色眼眸中满是动容,他捧着小公主的脸,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容貌,似乎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底去。
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唯有在战场上念着她的音容笑貌,才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要在匈奴人手中守住身后这片土地的意义。
她是他战场厮杀、所?向披靡的信念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