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府学胡同的宅子里睁开眼时,周秉说不清自己对谭五月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有同情、歉疚、不甘……
直到谭五月进京,周秉无间明白一向老实的谭五月正准备主动舍弃这段姻缘时,他才猛然察觉这女子已经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利刺。
□□会流血,留在里头会生疼。
江州双水老宅的东院有一棵百年的老桑树,约有两抱粗,叫人称奇的是老桑树的中间有一棵高大的榆树。一到夏天两棵树的枝叶郁郁葱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祖父在世的时候曾说,这院子里原本只有一棵小桑树,但不知哪天就多了榆树,也许是鸟雀撒下的种子。开始时两棵树互不相让,争着抢着占地盘。大家瞧着有趣,就没有人管。
时日久了,这两棵树倒相安无事起来,除了根部紧紧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外,各自伸展着粗壮的枝干强悍地生长着。
有一年打干雷,劈断了大半的桑树,齐腰身的地方都焦黑了。
大家都以为从此之后院子里多半只剩下一棵树了,谁知道来年的春天桑树靠着榆树的给养又活了过来。不过短短几年又枝繁叶茂,几乎与原来等高了……
周秉觉得自己和谭五月就是那对桑树和榆树。
既然不能彻头彻尾地分开,就该好好地共此一生。
谭五月的身材高挑柔韧,偎在周秉怀里怎么都不自在。她刚动了动,耳边就呼来一口热气,“莫急,外头有那个屠婆子等着,她知道咱们认得她,没见着咱们的尸首前只怕不会走……”
好像是要认证他的话,外头的烈焰又窜了一波过来。想必是那屠婆子为了保险起见,又丢了一颗霹雳弹进来。
周秉心里忧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照这样下即便有这处凹槽恐怕也抵挡不了多久,他已经能察觉背后有痛,应该是被火灼伤了。
谭五月沉默了一会儿,把身子尽量缩紧,“你再靠过来一点,把手伸过来放在我腰上……”
即便是最大胆最轻佻的青楼女都不敢这么对着男人说话,偏偏谭五月脸上即没有羞涩也没有担心,只是以事论事,仿佛是在说“你看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哈……”
这神态肃穆,说起来一点都不赏心悦目。周秉不知为什么有些不悦,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把双手伸过。
怀里是淡淡的女儿香,发梢不住地在脸颊边上拂动。
挨得这么近,周秉发现谭五月有一把极好的头发,又粗又黑还很顺滑,攥在手心里有一股沁人的凉。
霹雳弹见风即燃,甬道里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又热又闷,也许再不出就是个“死”字。
这样急迫的时刻,周秉的表情却缓和下来,“莫怕,我底下的人见不到我,肯定会循着踪迹找过来。只要咱们再多坚持一会儿,肯定能活着出……”
伏靠在周秉肩膀上的谭五月手上沾染了一片濡湿软腻,就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一看竟是刺目的血红,不由惊骇,“你受伤了?”
烫伤最是磨人,周秉不想被谭五月小看,就佯装着才发现的样子侧了一下头,毫不在地轻哼一声,“兴许是刚才跑得急了些,蹭在墙上破了皮……”
蹭破的皮肉和烫伤根本就不一样。
谭五月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怒气,尽管她也不知道这份心疼怒气从何而来。
这里地势狭小,根本不能认真清理伤口。沾在手心的血水又浓又稠,肯定还另有大的伤处。
她很想不管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但总归做不出这种无情无义之事。只得侧着身子,勉强将半幅裙子撕扯下来紧紧缠在这人的身上,希翼在活着出之前这人的血能尽快止住。
无间一抬头,就见眼前之人笑容灿烂得过分。面孔白皙像上了层瓷釉,泛着细致的光泽。一双黑漆漆的凤眼却如灼灼夏日,把人照得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