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小酒馆说是酒馆,其实就是几间搭建在一起稍稍结实一点的草棚子。
酒馆的老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一乐呵就满脸的褶子,眼睛珠子只有绿豆大。这时候勉强把绿豆瞪成了黄豆,嗓门却极其响亮,“我在江州城边生活了几十年,来来往往不知见过多少人,怎么可能认错那般惹眼的姑娘?”
因为夏天的雨大,周秉披了一件兜头的长斗篷,一边抖了抖边上的雨水,一边回头问,“你只见过那么一回?”
老婆子从柜面上热心地端了热茶过来,“真是只有那么一回,那天天气大概有点热,那姑娘让使女过来要水喝。轿帘正好掀起来,我和那姑娘正好脸对脸。啧啧,冷不丁看着真跟庙里的观音娘娘一般,我差点就跪下磕头了……”
前几天纪宏带人过来盘查过,所以老婆子对北镇抚司的问话并不生疏。
想来当日的印象太过深刻,老婆子翻来覆去地念叨。说那姑娘身上天生有股仙气,穿了一身藤萝青的衣裳,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走起来那衣衫就随着步子缓缓地动。
小酒馆的地方狭窄,姑娘在角落里喝了水垫吧了几块点心就回转了轿子。就那么小半会的工夫,好几个在前堂用饭的客人都看呆了。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一丁点儿事就眉飞色舞的,老婆子用有限的词语搜肠刮肚地形容那位惊为天人的姑娘。
谢永见她口水沫子都差点喷过来了,实在不雅,赶紧挡在周秉前头,“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倒不是谢永爱拍马屁,实在是周秉的那张脸太有欺骗性。
虽然周秉一路上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且已经完全掌握了北镇抚司处事狠辣的精髓。但司里上上下下都无来由地觉得这位时常带了一点温润微笑的六品百户必定……品□□洁,必定是极其厌恶埋汰污人眼的东西。
所以刚才进来的时候,谢永抢先拿帕子把桌子椅子抹了一遍,这才招呼顶头上司坐下。
老婆子粗短的眉毛乱动,一眼接一眼地瞅过来,一点都不怕人。笑嘻嘻地自来熟,“我这不是看这个哥儿有些面善,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周秉心里一动,像个真正的纨绔子弟一样随意丢了块碎银子过去,“老人家看我当然眼熟,我在江州城西的双水镇住了小十年,这城里也是经常来的。直到去年才迁到京城去,如今不过是回老家来了。”
碎银子在斑驳的木桌面上滚了几滚,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周秉的凤眼低低地横了过来,“你既然记得清许多人的脸,那么跟着那位姑娘的使女是哪家的,你总该认识吧!”
老婆子收起了呱躁,脸上变得正经起来,“总归要长得体面些的,我才记得住。和我一样的阿猫阿狗,谁耐烦去记那些?”
周秉一辈子都没怎么吃过苦,不擅长跟这种天生奸猾的小生意人打交道,只知道钱好使,二话不说又递了块分量不小的银子过去。
老婆子贪财,直勾勾地瞪着银锭,一时笑得睁不开眼。
等把银子妥妥地收好,才转过头笑得咯咯的,极干脆地吐露了实话,“……是麻大人家的使女,他太太的娘家听说是财主,也是有钱人。那个领头的使女穿的料子是绸的,耳朵眼儿戴的一滴珠也是赤金的!”
——江州县主簿麻应古。
周秉拧着眉头没说话,虽然他早就料到死状怪诞的余小莲跟江州官场上的人多半脱不了干系,但还是没想到是看起来最不可能的麻应古带的头。
正扭头四下乱看的纪宏在后头轻咳了两声,生怕好友不知轻重被个乡下婆子带到沟里去,故意侧着身子使劲眨眼睛。
那老太婆倒也有眼色,端了茶盘自下去换热水了。
纪宏顿住步子,摸着鼻子小声咕哝,“不过是个乡下人的胡言乱语,做不得真。余小莲也许真死得蹊跷,但和这桩案子扯不上。我见过麻应古的太太,挺知书达理的一个妇人,麻应古本人在江州城的风评也不错……”
他倒是一片好心,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又惹许多麻烦事出来。
说起来大家都是新丁,在北镇抚司还未真正站稳脚跟。偏偏都指挥佥事冯顺不知哪里看不顺眼,每回都分派下来又艰又涩的差事,活活让大家吃不着羊肉反倒惹一身骚。
他当然不知道看似矜贵的周秉骨子里早就深谙为官之道,出京时已经好好地跟冯顺勾兑过。起码江州的功劳没人敢明抢,黑锅也没有人敢明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