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方桌上搁着两本卷宗,是明天准备拿去归档的。周秉烦躁地翻了一下,眼睛忽然落在一处字迹上——余小莲。
这一切纷争的源头早就化为山土中一具日益腐烂的骸骨,多半不知道自家兄长为了给她一个体面的安葬之地,曾经费尽心思搅起大片浑水,让周围数十里的百姓至今都不得安宁。
真的只是这样单纯的原因吗?
虽然余得水已经把罪责尽数认下,且已签字画押只等具结上报。说起来这趟差事还算顺利,但周秉反而有些莫名不踏实。
他发现自己一直似乎疏漏了一个地方,余小莲作为余得水的妹子,少年早逝,一直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清水村村民的口中,像一道来去无踪的影子,她是否真的死于痨疾?
周秉突然有些后悔,那天在挖掘现场他只是对尸身草草查看,没有派人下去仔细翻检。
话说回来,在村民的口中余小莲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乡下女子,至多生得好看一点。但因为病重很少在外人跟前露面,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应该只是自己多虑了。
这座暂居的屋子不过左右两间,里面是起居室,外面是一个小厅。墙上只点了两只白蜡,所以光线黯淡。
桌上的热茶散着袅袅的雾气,一会就凉透了。周秉摆弄着卷宗旁边的镇纸,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清水村半山腰的棺椁里少女身形僵卧,衣饰却异乎寻常的华丽。
坠了青金石珠结的挑牌,金镶宝的扁圆挑心,金累丝镶玉蝶赶梅耳坠,样样都是精巧至极的款式。就连尾指上带的两只白玉戒指,成色也是一等一的好。
江州县城的金银铺子就是那么两三家,伙计和掌柜的都说没见过这么贵重的首饰。
店里的老人儿看了半天,说这些东西都是苏杭一代的顶尖手艺。就拿那只挑心来说,因为是一只蜻蜓和一只鹭鸶在一支绽放的莲花左右对峙,才得名一鹭蜻莲。因为寓意极好,一般是大户人家下聘时所用之物……
在县衙的地牢里,周秉也是临时起意诈一回,毕竟谁都想不到一个乡下风水先生的家底竟然这么丰厚,且会给一个未婚女子陪葬这么些容易引起歧义的奢侈之物?
周秉越想越觉得奇怪,睡意渐渐袭了上来。那个半边身子沉浸在污浊暗黑里少女仿佛活了,缓缓抬起秀丽的头颅,黑色的孔洞直直地望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要倾诉……
转瞬之间,那女子的脸上有了皮肉,有了清晰的五官。
风一吹,那女子就穿了精致的衣裙,腰带上嵌着闪亮的宝石,走起路来细细的衣褶像水波一样流动。神情是那种城里高门女常见的高傲冷淡,反正绝不可能出现在江州这种乡下小地方。
然而女子一开口,就是凄怆哀哀的哭音儿,也分不清在说什么。高一声低一声的,周围山林的呼啸声连成一片,像积满湿气的云层一样绵绵地无处宣泄,很快就汇集成了污浊泛黑的尸水……
远处有什么夜枭“嘎嘎”地从树梢上一掠而过,猛然惊醒的周秉闭着眼睛揉了揉生疼的脑袋。半开的窗外稀稀拉拉地挂着几颗星子,天边却已经依稀泛白,竟然做了一个再古怪不过的梦!
南平端来早饭,是一碟风鸡一碟豆腐,并一碗滚烫的菜粥。一边收拾一边说话,“二爷昨天睡得多半不好,眼圈都青了……”
腰酸背痛的周秉伸了个懒腰,心想谁半夜三更梦见女鬼都会睡不好。
过了一会,话多的南平自个就憋不住了,“要不我到老宅那边去一趟,就说二爷有点水土不服,让二少奶奶帮着抓点补元气的药材?”
周秉一口气喝了半碗粥,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南平就知道二爷这是同意了。
吃了早饭,周秉到县衙公房等着。大概是首犯已经抓到了,大家伙都起得晚,要到辰时了才看见纪宏和谢永两个一路让来让去地进来。
谢永眼睛要尖一些,老远就躬身行礼。
周秉不耐烦这些虚的,把人一把拉住,“我想再去一趟清水村,看看余小莲的尸体。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陪葬这么丰厚,棺材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却进了水。余得水可是这附近有名的风水先生,坟地附近有泉眼竟然看不出来,更何况这座坟造在半山腰上……”
本来是显而易见的异状,但大家忙忙叨叨的竟一直忽略了。纪宏和谢永后知后觉,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