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唯独秦国,自从百五十年前,商君变法之后,就一直在一个圈子里打滚。
法律往往只在战争之前于战争之后改变,改变幅度之小,可谓诸国之最。
而这些年来……
无论秦王圣明还是昏庸,秦国的变化都是朝着已经确定好了的方向变化。
再短寿的君主、再腐败的吏治、再奇怪的执政者的个人倾向似乎都无法给这个国家带来计划之外的变化。
这……
是的!
这个国家……就像是被硬生生凝住了其发展和变化的万般可能性,而朝着一个已知的危险道路舍命狂奔。
这个国家里的人,生来命运就被注定。
他们以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永远的将自己和国家的生命,凝在那个年轻的时代。
这个国家……
陈琅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鞠子洲又说道:“师兄也觉得有问题吧?”
“秦国之政已坏,坏在将人之得利的方式恣意践踏;坏在将人之既有的行商、出游、做活、狩猎等的合乎天理的获利手段强行剥夺;坏在将人之本性强行以苛法压抑……”
鞠子洲看着陈琅,语气危险至极:“我觉得,子墨子说得对,人生来,虽然位有贵贱,但享有基本的获利手段的权力应该是平等的,师兄觉得呢?”
陈琅忍不住想要点头。
墨家学说一向乖僻,但它很多时候是正确的。
可是今天,鞠子洲所说的墨家义理,似乎和以往所听到的,不太一样?
陈琅有些想要思考印证一下,但是鞠子洲又在说话了。
那声音犹如灌汞,不住地从耳朵里往脑子里钻。
陈琅没有什么时间去印证了。
“师兄,一毫之利不能夺,一丝之利不能取……唯利与义相合,权与责对等,是不是也应该说,因为人与人的机会应当是平等的,所以人的合乎本性的作为“人”的权力是不可侵犯的;人的私有的财产,也是不可侵犯的?”
“轰”!
好似一声巨响,脑海之中有什么隔膜被打开了。
陈琅脑海里,一切的算计都不存在了。
鞠子洲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一些什么。
“……所以,秦国的这种压榨人的合乎本性……”
陈琅听着这些话,然而又似乎完全听不懂听不见一样。
他脑海里只有那两句话了。
“合乎本性的作为“人”地权力是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是不可侵犯的。”
这两句话与陈琅一贯学习的义理有相通之处,但是更加彻底,更加干脆。
它似乎否定了一切现行的国家和制度的正确性,把那些贵族、王侯都与黎庶相对等;似乎承认了利的不可剥夺合不可侵占,似乎把什么东西从陈琅脑海里打碎了。
陈琅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眯眯看向陈琅。
入我彀中来!
鞠子洲嘴角扬起喜悦的弧。
好久,陈琅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鞠子洲深深一礼,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