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周围已围了一夜的守卫却丝毫没有要撤去的意思,往太极宫去的这一路,每一步都有数十双眼睛监视,压得人透不过气。
萧煜坐在车中,闭眼抿唇,一语不发,似在凝神静气,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外,踏下车的那一刻,才收起方才的阴郁,恢复成平日里儒雅清俊的模样,因疲劳而显得苍白的脸色间,甚至还隐隐透露出几分失去父亲后的悲痛之色。
给大行皇帝入殓停灵的仪式设在太极宫正殿太极殿中,二人走近时,大多皇亲贵戚与朝廷重臣都已到了,正列队站在阶下交头接耳,一见二人出现,几十上百道或探究、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纷纷投注过来。
楚宁挺直脊背,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萧煜行到一众皇亲国戚的最前面。
才刚站定,便见北面朱明门处,十余名披坚执锐的千牛卫侍卫正簇拥着一名年轻男子快步而来。
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身材高大,肩阔腰挺,周身带着一阵令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气势,正是如今的嗣皇帝,秦王萧恪之。
隔着些许距离,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直到逐渐走近,楚宁才端详起他的样貌。
昨日在太极宫的匆匆一瞥已教她多留了个心眼,今日一看,果然发现这位高宗皇帝的庶子与萧濂、萧煜父子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并非指容貌。同是萧氏子孙,秦王自然也继承了一副俊朗挺拔的外表,尤其五官之间还能看出与大行皇帝萧濂有
两分相似。
然而萧濂、萧煜父子俩都生得温润儒雅,不论内里如何,一眼看去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敦厚模样。
秦王萧恪之则不然。大约是因为常年在偏远的甘州军中驻守,他的肤色比京中大多王公贵族都更深一些,明明一样俊秀的五官间,也透着股难以忽视的煞气,令他整个人都充满威严。
他似乎生来就该高高在上,俯视众人。
这样一个人,竟然被甘州的风沙掩埋了整整十四年。
他当真如太子所料,只是齐太后为了不让东宫如愿,才从边疆召回的又一个傀儡吗?
楚宁心里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正愣神间,她的目光忽然对上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原来不知何时,萧恪之已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走到太极殿前,他所站的地方,比她和萧煜更靠近大殿。
这本没什么,莫说他已是即将继位的新君,即便不是,他也是大行皇帝的六弟,太子的六叔,论辈分,正该排在她和萧煜前面。
只是眼下,身后的众人都已微微俯身冲萧恪之行礼,就连昨夜在东宫气得口吐鲜血的萧煜也已经以见长辈的礼节向他拱手。只有她,仍腰背挺直地站在原处。
隔着不过两丈的距离,那双凌厉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她。
楚宁忽然感到背后一凉,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她慢慢垂下眼,跟着众人俯身行礼。
时候差不多,大行皇帝的遗体已送入殿中,仪式便开始了。今日将在太极殿中行复、沐浴、含、袭几道仪程,陵前帷外都已设下垫子供众人跪拜。
萧恪之站在最前端,领着众人在灵前跪拜啼哭。
楚宁与女眷们在一处,一边麻木地落泪哭泣,一边装作不经意般瞥过不远处那道宽厚健硕的背影。
若没看错,方才那短暂的对视中,这位年轻叔父的眼神里,除了对繁复仪式的淡淡不耐和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傲气之外,似乎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
他在怜悯她吗?
他就这般笃定一切会照他期待的方向发展?太子在朝中苦心经营数年,早已积累了不容小觑的势力,而他一个从小生活在边地的亲王,几乎未曾涉足过权力斗争,如何就能这么笃定?
她微
微蹙眉,待目光从大殿四下的森严守卫间掠过时,脑中忽然一闪。
不知何时,太极宫中的守卫都换了,不再是昨日的禁军千牛卫,而是换成了甘州军。从前的千牛卫掌握在齐太后手中,而甘州军则听命于秦王。
能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将千牛卫拿下,可见手腕之雷霆。
难怪他这般笃定,原来太极宫,甚至整个长安,都已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中。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定是提前许久就已在暗中谋划,窥伺时机了。
齐太后此时该在百福殿中捶案后悔了,自己引来的哪里是什么傀儡?分明是一头早已虎视眈眈的饿狼!
如此,恰合了楚宁的意。
她正苦于朝中非此即彼的状态而无路可走,而秦王,似乎就是摆在她眼前的另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