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孟远岑终究是没忍住欠欠地补充一句,“等待的时候,如果觉得无聊了,不知道干什么,可以洗个澡打发打发时间,因为,等见了面,孟老师大概率是忍不住的。”说完,他笑着挂断了电话,毕竟再磨蹭下去,十二点前怕是赶不回梦泽兰苑。难得被孟远岑挂一次电话,沈浔看着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低声骂了一句,“衣冠禽兽。”但过了一会儿,还是乖乖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笨蛋。”灯暖,花洒,水声。沈浔不得不承认,孟远岑的方法对他来说很管用,他正在用洗澡打发时间,手上的动作缓慢、仔细,水流的速度也被刻意放慢,仿佛如此,时间的流逝就会相对的快。磨蹭了许久才从浴室出来,沈浔用毛巾擦了一遍头发,又拿起吹风机开始吹,他以往总是没有耐心吹到全干,这次却反反复复吹了好几遍,发丝干到留有余温,一摸烫手,看一眼挂钟,才十一点半。孟远岑还没回来。沈浔又钻进卧室里,玩了几分钟手机,看不进去,心不在焉。蓦然灵光一现,他打开衣柜,翻出情侣装,明明知道尺码合适,他却又上身试了一次。然后走到客厅外的全身镜前,上下打量,沈浔忽然觉得,宝蓝色也不是很亮,转身背对着镜子,扭过头看,他忽然又觉得,背后的英文字母也不是很花。竟然越看越顺眼。想起上次试穿情侣装时,被打断的做爱,沈浔未免可惜,套上羽绒服,坐在床边,催了一句,问孟远岑还有多久到家,十几分钟都没有回音,大概是腾不出手,或者快到家了,所以懒得回。沈浔嗤了一声,不回消息是吧。他心里痒得厉害,久别即将重逢,越是临近见面的点,越是坐立难安,漫长的等待一点点地消磨了他的羞耻心,沈浔头脑一热地脱下羽绒服,褪下睡裤,用衣摆盖住大腿,拍了一张坐在床上的照片,咬咬牙发给了孟远岑。配上文字:老师,好看吗?这下总回消息了吧。叮咚。沈浔一怔,还真回了。【老师很喜欢,还有吗?】沈浔盯着这行字,却慢慢地,耳根开始红起来,明明是想撩一把孟远岑,结果到头来,羞的还是自己。对面孟远岑又发来一条消息:我已经到小区停车场了,预计五分钟之后就能到家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干杯的表情。沈浔也回了一个干杯,又从床边走到客厅,心跳莫名有些快,视线虽然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所有的文字却皆不入眼。拇指下划,刷新网页,再看一次时间,当他第三次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手机铃声陡然响了起来却是领导来电。紧随其后是手机短信和工作群消息。沈浔心头一跳,急忙接了电话。领导在电话里寥寥几语,他越往后听,面色越发凝重,最后挂断电话,回到卧室,一把脱掉情侣装扔在床上,穿衣服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拿起手机钥匙证件等等,在玄关处匆匆换鞋,开门再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沈浔打开手机电筒,飞快地往楼梯下跑。电筒的一点光随着他的步伐摇晃,在黑色楼道里,留下转瞬而逝的光亮轨迹,像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无心关注身边行人,手中的光亮却在霎时间,掠过迎面而上的孟远岑的脸。光影勾勒出孟远岑笔直的鼻梁,和眉骨颧骨的走向,他仰起头,接住沈浔照过来的光。“沈浔,你干什么去?”“孟远岑?”沈浔的脚步只顿了一瞬,然后他带着那点光亮,与孟远岑擦肩而过,于是孟远岑投在阶梯上的影子转了一个方向。“有案子,我今晚不回来了,抱歉。”孟远岑回头,看向沈浔的背影,“没关系,你小心点。”背影没有再回应,步伐没有再停顿,只是迅速又坚定地,消失在楼道入口。但是孟远岑知道,沈浔听到了。回到梦泽兰苑,孟远岑在卧室的床上发现蜷成一团的宝蓝色t恤,他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将t恤翻过来,安安静静地叠好,最后放回到沈浔的衣柜里。浴室里的热气氤氲,作为淋浴的无声证明。上了警车,分局六位法医,五位都在,沈浔问起不在的赵哥,老张告诉他,赵哥已经先一步赶到了现场。“唉,”老张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领导不在车里,他说话也就不那么拘谨,“我的头才沾到枕头啊,眼睛还没闭上呢,就接到领导电话,嗯,说有刑事案件了。”“不是,大过年的,就不能求同存异,有话好好说吗,有什么不愉快非要动刀子啊,哎。”他叹了一口气,“刑事案件就刑事案件吧,加个班的事情,问题它还是碎尸案,碎尸案啊,哎。”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因为碎尸案,总是比一般的凶杀案要棘手很多,首先,找到所有的尸块就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沈浔闻言摇了摇头,也跟着叹气。江东路松明小区六栋一单元的楼下,垃圾桶里,发现一黑色塑料袋,里面都是尸块,腐烂的臭味四处弥散,警戒线拉了一圈。赵哥已经对尸块检验过一遍,尸块上无衣着覆盖,没有佩戴饰品,也没有发现疤痕、胎记等具有指向性的特征,黑色塑料袋像是农贸市场里常见的、用来装鱼肉的塑料袋。回到司法鉴定中心后,法医立即对所有的尸块做dna鉴定。刘队很贴心地叫了辆货车,把松明小区所有的垃圾筒,一共五十个,全部拖到桦沣市殡仪馆里。然后领导一声令下,夜深人静的十二点,法医们一头扎进垃圾堆里,认认真真挨个翻起来。沈浔熟练地将手伸进垃圾堆里,面不改色地翻过各种不明液体固体半流体,毕竟垃圾筒里什么都有,残羹剩饭不说、饮料汤汁不提,厕所用纸也是小场面,烦的是摸到的口香糖沾手套上了,甩也甩不掉,只好换了一副手套,意外摸到美工刀刀片,手套被划破了一个很小的口,赶快检查了一下,幸好没划破皮肤,于是又换了一副手套……那边,老张伸手,这次他摸到了一块软软的物体,“这是什么!”小阮和沈浔好奇地伸头凑过去。老张将手举起来,对着光线定睛一看,大失所望,“没事了,是烂猪肉。”他翻完手里的垃圾,走到沈浔身边,“你有什么有发现吗?”沈浔摇了摇头看向小阮。小阮也摇头,还没等他看向赵哥,赵哥头已经很自觉地将头摇了起来。老王和另一位法医负责尸块的拼接,编号和送检样品的提取鉴定。翻完五十个垃圾筒,一无所获,未免让人觉得挫败,老张困得打哈欠,“这几天可有的忙喽。”小阮好奇地多问了一句,“有多忙?”老张:“今天在垃圾桶筒里找,明天去垃圾中转站找。”小阮震惊,“就……硬找吗?”“嗯,硬找,”老张解释道,“为了防止存在没有被发现的尸块被运送到了垃圾中转站,当然,只是我的一点猜测。”沈浔想了想,补充道:“倒也不是完全硬找。”小阮:“?”沈浔一脸认真道:“我们还有警犬。”第二天,刘队开会梳理案情,问到刑事科学技术部这边。沈浔代表法医总结发言,“没有找到头颅和躯干,所以我们目前只能确定被害人受伤了,无法确认死亡,更无法确定死因,塑料袋和尸块上没有提取到指纹,所以无法对比指纹,dna鉴定结果表明尸块是同一个人,被害人为男性,但是调用dna数据库、失踪人员数据库、无名尸数据库、现场勘查数据库,没能确定被害人的身份。”会议结束后,沈浔等人被送到了垃圾中转站。小阮瞠目结舌,“张哥,您是刘队肚子里的蛔虫吧。”老张牵着警犬,语气有种过来人的得意,“等你干久了,你也能猜出刘队惯用的侦查方向,你信不信,以后我们还可能去化粪池、下水道里找尸块,如果线索一直不明朗,嫌疑人一直没抓到的话”看到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前来接洽,沈浔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干活了。”警犬跟着摇了摇尾巴,“汪汪。”面前是浩浩汤汤的、垃圾堆成的山。另一边,走访调查一直在进行,但是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线索,因为没有找到被害人的头颅,尸体辨认也无法进行,刑侦大队只能逐一排查全市近半年的失踪人口,地毯式搜索是必要的,但也极其考验耐心。监控指向的线索也有,扔黑色塑料袋的男子一身黑衣,脸被遮的严严实实,最后消失在夜市的人群里,刑警们把监控来来回回看上许多遍,反推出男子所有可能的行动轨迹,再对这些轨迹进行筛查,还是需要大量的时间。碎尸案件本就性质恶劣,报道媒体稍加渲染夸大一下,网络上总会出现一些义愤填膺网友,他们时刻紧盯破案的进度,只要公安局稍微慢了一点,阴谋论随之而来,舆论能变成洪水猛兽。被害人身份不明、死因未定,上级对此次案件非常重视,市局刑侦支队抽调警力,和聿海分局刑侦大队一起成立了专案组,压力从上到下层层加码,大家都做好了心理觉悟,这几天,谁也别想睡个好觉了,肝吧,和犯罪势力做斗争。于是这几天里,沈浔都没回家,跟着警车四处跑,找尸块和大海里面捞针似的,也就吃饭的时候接个孟远岑的电话,“对,我今天就不回来了。”这孟远岑是第三次得到同样的消息了,“案子这么棘手吗?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沈浔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棘手,而且网上有一定的关注度,所以我们不能慢下来,会影响公安机关的公信力。”他吞下最后一口饭,“你应该也有看到碎尸案相关的新闻报道吧,能公开的信息,聿海分局已经在网络上公开了,剩下的涉及办案机密,我也不方便和你说,我忙去了,挂了。”孟远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再见,耳边只剩下嘟嘟的断线音。第五天晚上,警方在排查失联失踪人口时,遇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老人声称自己的儿子失联了,警方便带老人去做dna鉴定。实话实说,在做dna鉴定之前,沈浔还真不抱有太大希望,毕竟这几天里,他已经失望过无数次了,但是拿到dna鉴定结果的那一刻,沈浔一改往常的冷静,语气中隐含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这位老人是无名男尸的生物学父亲。”霎时,整个法医小组一齐欢呼起来。“感谢伟大的dna技术,”老张一时感激涕零,“身份一旦确定了,查他家住址、查他人脉、查他关系网、总能查到点有用的线索吧,然后顺藤摸瓜抓到嫌疑人,再根据嫌疑人供述梳理证据链,胜利就在前方!”感慨完毕,低头一看,沈浔带着小阮一起,两人已经很有自知之明地开始收拾勘查箱。几分钟后,领导打电话过来,让他们立马去一趟被害人的家,刻不容缓。这十多天的时间里,警方每找到一点可疑的线索,现勘就要出一次现场,法医又是现勘队伍中必不可少的力量,跑完现场,再奔向司法鉴定中心,因为每找到部分尸块,都要做一次dna鉴定,来确认是尸块来自同一个人。多条线索相互配合,结合嫌疑人的供述,法医终于把所有的尸块带回到司法鉴定中心,尸块断端基本可以较为完整地拼接,最后还原整具尸体,以此判断死亡原因。人连轴转了好久,停下来时才猛然发现,查这个案子已经查了好几天,尽管抓到嫌疑人之后,沈浔偶尔回一次家,但都是深夜,孟远岑已经睡下,第二天清晨,他又早早地回到工作岗位,那时候孟远岑还没起来,于是完美错开,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偶尔忙里偷闲,回顾一下仅有的几条聊天记录,句句不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