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床头柜也响起了一阵的声音,红红从床头放着的盆栽里挥动着四肢,爬了出来,攀到了我的手上。最开始我是打算把红红安置在外面的,可每到晚上,它都会悄悄爬进我的屋子里。我卧室的门下有间隙,能挡得住人,却挡不住虫。最后我没有办法,只得在床头放了一盆矮草,晚上就把它安置在里面。我拿过手机,竟然是张栩。“喂?”张栩风风火火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阿泽,听你声音,还没起床呢?”我:“……什么事?”“这不放假了吗,我想着我们班再搞个活动,然后大家就要回家去了。听说下个学期咱们专业没课,好多人要么找工作,要么准备考试,估计人也聚不太齐了。”我清醒过来,一口答应:“好。”没想到,四年的时光这么快,一转眼我们就要真正地各奔东西了。我之前寝室的四个人,都来自天南海北,只怕一别之后,就很难再有机会相聚。不知道是不是冬天天气寒冷的原因,红红越来越没有精神。但我每次出门,它都要缩进我衣袖里。可能是个跟屁虫吧。这次活动就定在学校小教室里,只是把人聚齐了做一些追忆过往的小游戏。我听张栩描述策划的时候就觉得无聊,但他也只是想要大家聚在一起的那种氛围罢了。我们专业三十多个人,竟都很捧场地到齐。张栩简单地做了一些开场白,然后说:“我们先来说一说,大家对于谁的初印象比较深刻。”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四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却是我们所有人最宝贵的青春。有人收获了友谊,有人收获了爱情,大家都与自己周围的人笑闹在一处。只是没有人提起我。温聆玉说的是对的,我身处在人群中,却好像永远游离在人群外。轮到张栩时,他说:“其实,我对我们班印象最深刻的人是李遇泽。”我下意识凝神看他。张栩说:“我进寝室有所归处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亲。他一年到头泡在北边的实验室里,年底听说做出了什么实验成果,在学术界还算是小有影响力,所以才有心思回盐城。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敲开了面前的棕色大门。我爸和他的助理小妻子在盐城的郊区买了栋别墅,都装修好了我才知道这件事。他的一切计划都似乎与我无关,不需要我知晓,更不需要我参与。甚至说,除了他给予了我姓氏,给了我半身骨血,我整个人都与他无关。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看到我的瞬间愣了愣,然后回头叫道:“李教授,来客人了!”紧接着是一阵拖鞋踢踏的声音,一个短发的女人走了过来,她脸上露出得体又疏离的微笑,眼角立刻出现几根细小的纹路:“呀,是小泽到了!快进来吧,外面儿冷。”我看着她我父亲李绍恒的娇妻兼得力助手王玉榕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鼓起的像一个皮球的肚子。她怀孕了。王玉榕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我换了拖鞋,走进这个我父亲的家。我爸坐在沙发里,腿上摆了个电脑,正在研看着。他今年四十四,精力却好得很,正是壮年。“爸。”我还是讷讷地喊了一声。他这才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然后抬起眼睛。我爸看着我,皱起眉顿了顿,露出个不太欢喜的神情,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怎么和你妈长得越来越像了。”我和王玉榕都听到了。王玉榕明显僵硬了一瞬,扶着肚子在他旁边坐下,对我说:“小泽好不容易来一次,今晚在这里住下吧,我让谢阿姨把客房收拾出来。”客房?我客气地说:“不用了,我吃了饭就走,学校还有事,而且我也有家可以回。”李绍恒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我尴尬地在小沙发上坐下,谢阿姨给我递了一杯热水。客厅里安静下来。正在这时,门铃忽然被按响。谢阿姨去开了门,我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李老哥,我可没有带什么遮手的礼物啊!”我寻声一看,竟然是叶问笙老师!“叶老师!”我立时明白了这顿饭的意思。叶老师见了我,并不惊讶,微笑着打招呼:“遇泽,你也在。”我爸这才起身,微笑着说:“叶大教授,你终于来了!小谢,开饭吧。”谢阿姨殷勤地应了一声,从厨房里端上了早就做好的菜肴。我爸引了叶老师入座,王玉榕很自然地坐在了我爸身边。我则像个多余人一样,一声不吭地入了座。座上我爸和叶老师侃侃而谈,从科学研究说到民俗文化,我一句也插不上,也不想插进去。王玉榕则在一边给我爸夹菜,眼里满是崇拜与情意。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王玉榕能够和我爸走在一起。我食不知味、默不作声地吃着,可我爸却完全不肯放过我。“李遇泽,你就闷头吃饭啊?还不给你叶教授敬一杯?”我爸坐在主位上,用手指点着我,“你之前全凭叶教授赏识,才把调研的机会给你。”我站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谢谢叶老师。”但这句谢我却是发自内心。叶老师抬着我的杯底:“说什么谢!也是我大意,才让你们在硐江出了那么多事。”我闻言,立刻去看我父亲。可他老神在在,还在夹肉吃。我忍不住说:“爸,我在那边出了什么事,你都不关心吗?我小半年没有联系你……”“小泽,你也别怪你爸爸。”王玉榕柔声打断我,“那段时间你爸爸研究正是关键时期,没有时间精力关心其他的事情。”我爸说:“你个男子汉能出什么事?再说了,你不是好好杵这里吃饭吗?尽说些有的没的。”我动了动嘴,无话可说。我爸却又说:“小叶啊,你手里那个项目还没有结题吧。”叶老师笑了笑:“没呢,哪那么快。”“你看我这个傻儿子能去帮帮忙,打打下手吗?”叶老师笑着看了我一眼,说:“遇泽那么优秀,我早瞄上他了,他复写的在硐江的手记,对我们研究帮助很大嘞!如果他愿意,我们项目随时向他敞开大门。”我爸立刻说:“什么愿意不愿意,小孩子不都是全凭大人拿主意。李遇泽,还不谢谢叶教授!”他们一唱一和,就想要定下我的命运。我梗着脖子没说话。我爸眉头微皱,刚要发作,叶老师便岔开话题,说:“说起来,遇泽一表人才的,肯定在大学谈了不少女朋友吧?”我摇摇头。我爸睨着我,说:“我可不准他大学谈恋爱。”叶老师惊讶地挑起眉:“李老哥,你可不是个保守的人,怎么会……”我爸抿了一口酒:“大学就好好搞研究,谈恋爱算怎么回事。”王玉榕甜蜜地有给我爸夹了一筷子盐水鸭。我爸不爱吃皮,她还很贴心地把皮给掀了去。这顿饭全程没有提到她,她也不会主动插嘴,只是温柔又脉脉地守在我爸身边。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能够和我爸走到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