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不受控制地起起伏伏,脸有时能够幸运地浮出水面,但大部分时候被淹在水面之下。意识开始变得轻飘飘的,体力流失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得多。我已经快要抱不住这救命的树了……我不知道我会被水流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上岸。意识的最后,一个汹涌的浪头扑打在我头上,我立时沉到水里。水面宛如无边无际,水的纹路奇异般的充满了自由的美感,无数水汽在河水里挣扎、上升、破碎。而我则不断下沉。不知岁月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视野聚焦,入目是吊脚楼青灰色的屋顶。那样湍急的水流下,我居然没有淹死?可……这里是谁的吊脚楼?吊脚楼。我对它已经没有了任何好奇。我胸口憋着的那股气瞬间就消散,如浸泡在水里的寒意侵袭了我。或许我折腾了这么久,根本没有出得去。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我心都提了起来,它在胸腔里停住了跃动,等待着答案揭晓。可下一秒,我却看到了一个我以为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叶问笙老师。我呆愣住,脑子里木木的,甚至以为还在梦里。他,他怎么在这里?“李遇泽,你发什么呆?脑袋晕吗?”叶老师站在门口,平和地看我。他已经快四十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脸上架着的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严谨又肃然。这是一副非常惹女孩子喜欢的模样,而叶问笙的《民族文化探析》也广受欢迎,学校里很多学生都抱怨抢不到课。平日里课堂上还有很多来旁听的学生,把敞亮的阶梯教室占得满满当当。只是现在,这张颇受欢迎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叶老师,”我想我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蠢,上前几步不敢置信,“这里是……哪儿?”我虽然没有淹死,但肺好像受了损伤,隐隐疼痛。我情绪激动,呼吸剧烈,胸腔扩张拉扯着肺如同撕裂一般痛。我下意识捂住胸口。“你没事吧,李遇泽?”叶问笙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扶着我的胳膊,说:“这里是安普的家。”“安普?”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带领我们游行硐江苗寨的导游,也是叶老师向我们推荐的导游。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备,我甚至认不出来。安普一改之前的邋遢形象,面容也不是胡子拉碴的,而是被精细地整理过,显露出他原本粗犷英气的面容来。“你小子,真的命大。别人看到,你的时候,你死抱着根,木头飘在滩上,大家都以为你死了。捞上来,只出气儿,不进气儿。”安普一进来就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你叶老师跑到医院认你,差点儿吓死!”居然还是那棵横生的树救了我。我心里一动,说:“你们一直在找我……邱鹿她们三个呢?她们怎么样了?”我话一出口,叶老师脸色就变得灰暗,垂下头。安普则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我说:“你们四个,失踪之后,叶老师就过来了。他一直,很着急,也很担心你们。之前,温聆玉带着另外两个从山里出来,但是没见着你,叶老师也不肯走,执意要找你。”叶老师说:“是我考虑不周。我以为有安普带着,你们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其实当初不应该同意你们来苗寨调访的申请。”“那……她们几个现在怎么样?”我忍不住追问。叶老师深吸一口气,说:“温聆玉已经回学校。邱鹿和徐子戎脑部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都回盐城去治疗了。徐子戎还好,邱鹿的情况不太乐观。”脑部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就像阿颂那样吗?还是说,彻底变成了蛊虫的傀儡?我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叶老师说:“他们救起你之后,已经在医院给你做过检查了。你放心,你没有感染他们的那种寄生虫。”寄生虫……叶老师以为那是寄生虫?我抬起头,刚要说话,却对上了安普警诫的眼神。我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嗓子眼。安普这个时候说:“叶老师,你也去休息吧。这么多天,连搜山的,救援人员放弃了都,你还在守着。现在这后生醒了,你也好好合眼,休息一下吧。”叶老师的确眼睛浮肿,只是在镜片的遮挡下不那么显眼。他迟疑了一瞬,我赶紧冲他点点头,叶老师便“嗯”了一声,出门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安普。安普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在我浑身不舒服的时候,他才说:“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什么?”安普叉开腿在我面前坐下,说:“他们三个出来的时候,听温聆玉的话,我回去找过你。只是遇见了那个从前常来苗寨里的小后生。”他说的,是沈见青?“那个俊后生,对我很不客气,让我不许,再找你。他说,你很喜欢他,决心留在氏荻山里,叫我别再来寻你,给自个儿找不自在。”还有这些事情,我竟全然不知。“我……”安普摆了摆手,打断道:“我不管别的,我是要告诉你,叶问笙一直没有放弃过找你们。我劝过叶问笙,说你可能死了。只是他不肯放弃,连搜救队走了都,他还天天进山找人。真的很辛苦。”安普接着说:“所以,你有什么事情,心里,如果有怨恨,也别怪罪到他头上去。要怪,也怪你们自己,不听我的劝告。”安普是来替叶老师说话的。说句实在话,我身陷在氏荻山的时候,自然有崩溃懊恼的情绪。我也常想,要是我当初没有来苗寨就好了,没有接叶老师的这个课题就好了。但我后悔过,却从来没有怨恨责怪过叶问笙。“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叶老师,”我直视着安普的眼睛。“那最好。”安普勾起嘴角笑了笑,粗犷的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满意。他又说,“另外时移世易再次见到温聆玉是在回盐城的第二天。我们约定在学校外的咖啡厅里碰头。我先到,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单,有一瞬间的茫然。这些文字很熟悉,这家店也是我以前常来的,我触摸着样式简朴的本单,突然生出些恍如隔世的错觉。我选择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静静等待着温聆玉。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学,但到校的学生已经多了起来,咖啡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