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青一手执着相机,面孔隐藏在黑色的镜头后,只露出一张殷红的嘴。他的嘴唇翕张,语气天真而残忍:“你不是一心想要离开吗?万一真的哪天走了,总得留个念想给我吧,你说对不对,遇泽阿哥。”他冰冷的手指宛如灵活的蛇,肆意地在我身上游走,好像这幅躯体真的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随意摆弄。“啊,我其实见过的,在硐江苗寨。照相机的东西可以变成薄薄的一张纸,拿在手里。”沈见青忽然移开相机,很认真地看着我,好像那一天真的已经到来,“好神奇啊!等到那个时候,你放心,我会把看过你照相机的人都记下来,让红红亲自去咬空他们的脑髓。”我浑身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恶魔还在低语:“所以你不要担心,身体也不要这么僵硬,来,放轻松……”这是我经历过最漫长痛苦的一个晚上,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偶尔午夜梦回,恍惚间又回到此时此刻,那种如溺水般的窒息感和绝望感依旧会笼罩住我。最后我记不清是昏死了过去还是睡着了,总之我不知道沈见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意识半昏半醒之间,我好像做起了梦。梦是人潜意识的投射,会反映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或恐惧。但我好像回到了那天在吊脚楼下,我决心尝试我和沈见青之间又恢复成了初时的关系,甚至连最开始都不如。我们连表面上的和谐都没法维持。他伤好之后,又忙碌了起来,每天都会出门去。而到吊脚楼里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常在楼上听到下面的交谈声,只是一句也没听明白。他越来越像个忙碌的首领。但从来没有人到楼上来过,有一次有个男人似乎是想要上来,我都听到了楼梯被踩动的声音,却被沈见青很大声地训斥住了。之前沈见青还会让人来给我送饭,这回他什么都亲力亲为,可能是真的怕我又和哪个不清不楚吧。说来真是可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守着他的糖果,像个恶龙一样守着他的财宝,可殊不知或许在别人眼里,这个糖果、财宝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不知道他会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去,就像他说的,可能真的是一辈子。日子很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穷极无聊。一想到真的有可能会一辈子呆在这里,我恨不得一头磕死。我当然想到过死。可是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我就立刻否决了。我没有犯过任何错,凭什么我要去死?我不能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来惩罚自己。我深信,死亡不能解决问题,只是懦弱者逃避问题的极端方式。而且,我也不想我死后,连骨灰都得不到妥善的安置,还被固执地留在某个地方不能下葬。转机是在某个下午到来的。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被关了多久了,或许是两三天,也或许是半个月。时光的流逝在这座吊脚楼里格外不明显。这日,沈见青刚走,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他又恢复了那副温柔自持的模样,好像之前爆发的那些对峙和争执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面对我的时候还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俨然把这些当成我们两个在玩笑置气。这几天都是红红留在屋里陪我解闷,它很擅长逗人开心,挥着前肢的模样又蠢又可爱,至少比它的主人可爱多了。但今天或许是有事情,沈见青把红红带走了。我无事可做,索性躺下睡觉。睡眠是穷极无聊的生活中,唯一的消遣。可我躺下不久,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敲打声。声音不大,是被刻意控制着的,很小心的样子。现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我全部的注意。我翻身坐起,侧耳聆听。“咚!咚咚!”像是什么东西敲打窗户上那几排栅栏的声音。我定睛看去,果然看到了一颗石头从窗户下方陡然出现,轻敲在木栅栏上,“咚”的一声,滞空一秒钟,然后无力地落下。有人在楼下!我感觉冲到床边,双手扒拉着栅栏向下看。栅栏间的间隙很小,根本不足以我探出头去,我只能尽力把脸往外挤,向下看去。我的房间窗外正是一片树林,我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修长清瘦,正在弯腰捡石头。“皖萤!”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身影。那人果然抬头,露出娇俏美丽的脸庞:“李遇泽!你,还,好吧?”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沈见青之外的人,我格外珍惜,露出个苍白的笑意:“我还好!”皖萤担忧地说:“前几天,阿颂,哭,着跑回来,说在,林子里,遇见了沈见青。他黑着脸,很,凶,把阿颂吓到了。”她磕磕巴巴地说的,应该就是前几天在树林里的那张对峙。只是没想到阿颂会哭着跑回去求助。皖萤接着说:“我一直很,担心,你。沈见青,没有,为难你,吧?”我点点头,但想了想,那些事情让别人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便又摇摇头。“我没事,我很好。”皖萤不知道是真信还是不想揭穿我,很庆幸地拍拍胸脯,说:“那就,好。这几天,沈见青,都在守着,我,不敢来,看你。既然,你没有事,那我就,放心啦!”“今天,沈见青有,事情,不在,我才,敢来,看你。你没事,我就要,走,了……”她说着转身欲走。我不想这么快结束话题,而且皖萤之前还表示过有帮助我离开的想法。我不能错过,如果错过了她的帮助,鬼知道下次机会来临是什么时候。“皖萤,皖萤,先别走!”我赶紧叫住了皖萤,“你,你之前说过可以帮我离开,现在还可以吗?”皖萤柳眉微蹙,说:“我还以为你爱上沈见青,不愿意离开了呢。”她话音未落,我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说。确实之前皖萤劝我离开,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后悔吗?当然不。我并不会为自己的任何决定后悔,但我会为自己的未来更加慎重地考虑。见我不答,皖萤怂了怂肩,说:“如果,你还想走,必须赶快。等到,沈见青真正,继任首领,寨子,里的人会,听他,调遣。你就,更走不了。”也就是说,我的机会并不多了。我点点头:“谢谢你,我会想办法尽快脱身。可我如果出来,要怎么找你?”皖萤想都不想,直接说:“我就,住在芦颀阿叔,上面。你知道,他的家吧?”上次沈见青摔伤,我是去过芦颀家的,自然还有印象。“嗯!”“你帮,过,芦颀阿叔,他很,感谢你。你到时候,就,点燃他屋前的乌子草。我的蛊虫,很喜欢,那个味道。它会通知我的。”我终于抓住了一丝可以离开的希望,虽然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如果不成功,我又会面临什么。但现在我不想考虑这些,我只想尽全力试一试。与皖萤约定好,她左右看了看,急促地说:“沈见青,回来了,我得,走了。你自己,一定要,抓紧时间。”我目送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果然,没几分钟,吊脚楼下就响起来的动作声。现在,我得想办法,从这间封闭的房间里面脱身。这是沈思源一辈子也没有做成的事情,但我想,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尝试一次。奔向自由正午时分,炽烈的太阳悬于正空,灼热的光线洒满人间。树林里多日来的雾气在阳光之下,很快就消散开,清透的空气中,一切污浊都无所遁形。“塔塔,咚咚咚……”木质楼梯响起清脆的响,每一声都代表距离在不断缩减。“哒哒哒。”不疾不徐的步伐,从长廊的那一边不断靠拢。我屏住呼吸,心跳急速。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一次性不能脱身,那沈见青必然不会给我下一次机会。我现在很清晰地认识到,论武力,我不是沈见青的对手。要摆脱他的控制,只能出奇制胜。我的手心开始出汗,握着的东西开始打滑。我不由得活动了一下手指,让僵硬的手腕动起来。冷静,李遇泽。别紧张,别紧张。“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