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蜜果子甜。”可我却尝到了他嘴里的药味,好苦。伤疤横陈沈见青使唤起我来,倒是十分趁手和随心所欲。这一个月来,我每天的事情全部变成了围绕着他团团转。一会儿是喝水,一会儿是吃药,有时是躺闷了要聊天,有时是被子掉了没法捡。最过分的一次,是他把我唤进屋里,却说是腰背上痒痒了,要我来挠!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好几次都想不管他了,但最后却在他锲而不舍的一声声呼唤中妥协。“遇泽阿哥!遇泽阿哥!”“遇泽阿哥,你在吗?听得到吗?”就像现在。我在堂屋里就听到沈见青的声音,催促着我赶紧出现在他面前。这回是挠头还是挠背呢?他总能找到一些事情来呼唤我。我走进去,倚在门框边:“怎么啦?”沈见青半靠在床头,及肩的长发披散着,让他恍惚间像个柔弱的小姑娘虽然我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脸上刮擦的伤痕已经痊愈,但那道深刻的伤痕却果然留了疤。从右眼的眼角一直到颧骨,伤疤并不显眼,但隐隐泛红,让人难以忽略。“你走近一些来。”沈见青虚虚地冲我招手,看起来好像身体还很虚弱。我想到前车之鉴,上前两步却还是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怎么啦?你这回哪里痒?”沈见青摇摇头,叹口气说:“你闻没有闻到什么味儿?”我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四下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沈见青便说:“你再凑近一点。”我警惕又戒备地看着他,脚上再往前一步。“有没有?”我仔细闻,但还是什么都没有。沈见青咬着下唇,嗫嚅着说:“你……没有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他身上能有什么味道?沈见青索性不装了,直接道:“我已经好久没有洗澡了,身上好不舒服。遇泽阿哥,你帮帮我吧!”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要我伺候他洗澡……洗澡?我们都是男人,他有什么我也有,而且大学里的澡堂我也经常光顾。可一想到沈见青,我却没来由一阵心慌。他……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亲密的事情,但正是因为这样,我却更觉得不自在。“你身上的伤还不能沾水……”我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沈见青说:“早就好了!连痂都快脱落了!”我一听,便道:“那已经好了,就不需要我了吧。”“但是,骨头关节还是有些痛。”沈见青活动了一下之前脱臼过的右胳膊,补充道,“而且也举不太起来,一举起来就痛。嗯,对,就是这样。”他说完,眉头一撇,眼尾也跟着下压,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就帮我擦一擦吧,好不好?”我心下一软,只好去烧水、做准备。吊脚楼里没有桶,只有一个木盆,比随处可见的塑料盆要大一些。我用盆接好热水,准备了布巾。沈见青已经从床上坐起,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认命地上前去,俯下身,去解他领口的纽扣。他身上不是常穿的苗服,而是一件麻布长衫。可这长衫的扣子做得很紧,我又俯着身子不好用力,鼓捣了好久都没有解开。沈见青微微仰着下巴,纤细白皙的脖子就在我眼前。我本来就解不开,瞥见那一抹如玉一般细腻的肌肤,心里更是燎燎的发热。越急便越是解不开。忽然,我的手被紧紧握住。我抬起眼,对上沈见青的眼睛。他眼眸黑沉沉的,里面藏着汹涌的情绪。他的声音也很低,像是含着勾子:“遇泽阿哥……你弄得我好痒。”我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脸上那道疤似乎并没有损毁他的外貌,反倒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暧昧。砰,砰,砰……有什么声音震耳欲聋地炸在我的耳朵旁边。我辨别了很久才惊恐地发现,那居然是我的心跳声!我猛地回神,挣开他的手,后退两步:“你的手明明可以自己抬起来。”沈见青有些懊恼地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坚定的脸,他最后只得自己脱下了单薄的上衣。现在已经是盛夏,一场大雨之后,暑气却还是很快就卷土重来。他一脱下薄长衫,就露出纤细却结实的躯体。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原因,沈见青的身材还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形单薄却并不细弱,骨架纤细修长,上面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但我并不怀疑这样的躯体会在一瞬间爆发出怎样的力量,因为我亲身尝试过。沈见青随意地把长衫丢在脚边,然后说:“背后我真的擦不到。”“那我只帮你擦背。”我一边说着,一边拧了布巾上前来。沈见青肩膀宽而腰身狭窄,肌肉不过分发达但胜在匀亭。只是他裸露的背上横陈着条条伤疤,大部分都已经愈合了,留下一道道深褐色的痂。最深的那一条在他的肩胛骨上,当时几乎是见了骨头,放在外面肯定需要缝针的程度。但芦颀的医术不错,沈见青的恢复力也很强,现在那里已经是一道暗红色的疤了。这些,都是为了给我采那药而受的伤吗?我心里一阵抽缩,像被钢针扎了一样,很难受。在此之前,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自己,这件事是他自己要做的,我并没有要求过他。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而我没必要为了沈见青自己的决定而去为难自己。所以他受伤我可以表示同情,但却绝对不能自责。可当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疤摆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开始想象他是怎样从峭壁上跌下来的,想象那一瞬间他有没有害怕。“你后悔吗?”我忽然问。沈见青立时明白了我没头没脑的提问,轻笑着说:“我做的所有事情,都从不后悔。”从不后悔吗?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他是纯如稚子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好大的雨,树林都被浇透了,触目都是如洗濯过般的绿意。但临到傍晚却起了太阳,太阳倚靠在山的那头,倾斜的阳光洒满山间。沈见青的伤好了很多,生活好像便渐渐平静下来。他脸上的那道疤最后还是留了印,像是一个标记,时时提醒着我,沈见青为了我愿意做的一切。吊脚楼外的树林很安静,连鸟叫都没有,我不知道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沈见青是怎么一个人孤独地过来的。我在走廊下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树林里隐隐传来嘶哑的哭号。我停住想要离去的脚步,屏息静听。“呜呜呜……枯努……呜呜呜!”真的有人在哭!我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可一切都似乎隐没在密林之后,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晚风吹来,树影婆娑。这场景放在别的地方一定会沾上些诡异的恐怖色彩。但我偏不信鬼神,心里还忍不住地生出几分好奇。这声音嘶哑低沉,是个男人的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男人在外面鬼哭狼嚎?我脚下一动,下意识向后看了看沈见青的房间。他现在应该在屋子里静休,或许已经睡着了。想到这里,我试探着举步向着树林走去。一场大雨的洗涤,让树林里的气息很干净,泥土也是柔软而松弛的,一脚下去就是留下小印。无尽的落叶铺陈在地上,一片萧索。越往树林里走,那嚎哭的声音也越大,里面那刻骨铭心的绝望和悲伤,全部通过声音传递到了我这里。究竟是谁这么难过?我继续上前,四处张望着。攀折下一枝遮挡视线的树枝,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灰黑色的身影正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木下,正埋着脑袋,哭得伤心。他的脸全埋进了手心里,只留了一个乌黑的头顶给我,看不清是谁。因为哭得伤心,他的脊背还在一起一伏。看起来这么高大的男人,却躲在树林里嚎哭,想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想着,还是不要再继续上前去,否则他见到我肯定也会尴尬。我正想着,又轻又慢地向后退了一步,可没想到我脚下正是一根断枝,被我脚一踩,发出了很清脆响亮的声音。“咔吧!”这就很尴尬了。前方的哭声顿时止住,那个男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居然是阿颂!他脸上沾满了泪水和鼻涕,眼睛红肿得睁不开,只能眯成一条缝。哭得久了,一时情绪还不能平复,胸口不断地抽咽着。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哭成这幅熊样?不过他现在心如稚子,会这般嚎哭也算正常。“猛欧……”阿颂一边抽抽搭搭,一边艰难地说。我上前说:“怎么了?你,你怎么在这里哭?”阿颂歪了歪脑袋,清澈的眼里写满了迷茫。他说的话我听不懂,我说的话,他也听不懂。阿颂端详我,歪着脑袋,浓密的眉紧紧地蹙在一起,似沉思似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