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阿黎”的姑娘闻言,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撅着嘴说:“行,但今天我的拦门酒必须得有人喝一杯!我要自己选!”安普苦笑着回头看我们,摆摆手,意思是自己尽力了。徐子戎却满眼兴奋,仰首挺胸,就差把“选我”两个字刻在脸上了。阿黎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游移了一圈,目光灵动活泼,故意吊胃口似的沉吟着,最后却牢牢地定在了我身上。她双手端着盛满米酒的牛角,走上前来,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笑盈盈地盯着我。“这个阿哥生得俊,阿妹我心里欢喜,要你喝我的拦门酒!”我刚想抬手接过牛角,忽然想起来之前安普说过的,不能随意接苗族女孩的东西,也不能触摸到她们的肌肤,否则都容易“回不去”。我半蹲下身子,张开嘴。阿黎则抬起牛角将里面的酒液缓缓倒入我嘴里。透明的酒液入口,并不像其他白酒一样辛辣,反而清冽回甘,带着一股淡淡的米香味。似乎并不难喝。酒液擦着我的唇不断涌入,有的还飞溅起来沾到了脸上,带着一丝丝寒意。我不断滚动喉结才能勉强不被呛到。正在这时,我余光里好像瞥到了一个站在寨门外密林中的人影,似乎正在看着我。莫名的寒意顿时爬上我的脊梁,带着一种被窥伺的不适和心悸。阿黎见我神色微变,只当我是不胜酒力,脸上的微笑不变,轻轻抬起手来,不再倒下米酒。安普见状,也笑着说:“好了好了!再喝就醉了!”阿黎收回牛角杯,冲站直了身子的我竖起大拇指:“阿哥好酒量!”我翘了翘嘴角,转头向寨门外的密林中看去可哪里有什么人影?或许是我看错了。徐子戎上前来,搂着我的脖子说:“好兄弟,看不出来啊!等回了盐城咱们必须得拼拼,看谁厉害……”说到一半,徐子戎余光看到邱鹿漆黑如锅底的脸色,赶紧声音转小,还心虚地冲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安普双手一拍,发出声响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好了,拦门酒也喝了,赶紧寨子进去吧!里面你们感兴趣的东西多着呢!”在安普的带领下,我们告别了这几个美丽的苗族姑娘,正式进入了苗寨。硐江苗寨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占据了一大片山谷。想来夜晚亮起万家灯火,从高处看去会无比璀璨。我们从苗寨寨门进去,准备先把行李放在提前预定好的客栈里,然后再去苗寨里走访了解。幸好安普对苗寨很熟悉,为我们带路,否则单凭我们几个人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落脚的客栈。“硐江苗寨素有‘一曲情歌十八响’的美称,因为寨子我们,是建在峡谷里,四面环山,若是高声唱起来,四面八方都是回声。”安普一边走,一边为我们解说着,“在寨子中央是,我们的广场,平日里有篝火晚会、大型活动都是在那里举行。”“哇!”邱鹿眼睛睁得大大的,“那这段时间有吗?你不是说最近有游方结友?应该是有晚会的对吧?”邱鹿的行李都交给了徐子戎,自己戴个遮阳帽,两手空空,轻松得倒像个来旅行的。安普笑着点头:“有的。我们苗家的特色建筑吊脚楼,就环绕着中心广场层层而建,依靠山势,美得很!”说着,我们就走上了青石板路,来到了一处街道,而路的两边则立着排排吊脚楼。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山坡上也是木质的吊脚楼,一根根细而长的木头倔强地支着,撑起了一整座房屋的重量。忽然,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头脑发昏,眼前的景物也微微旋转。我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糟了,是那一大杯拦门酒开始上头了。安普早说过拦门酒后劲大,我喝的时候只觉得香甜,却不想酒劲要后面才上来。但幸好我酒量还不错,只是头脑有些发晕而已,并不影响什么。我也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而坏了其他人的兴致。安普走在前面,尽职尽责又热情洋溢地为我们介绍着:“这条街是商业街,后来修的。你们也知道,如果不发展,没有商家,咱们硐江苗寨还,很难被人熟知。咱们苗族人,之前苦,也就这几年,好日子慢慢过上了。”徐子戎任劳任怨地拖着两个人的行礼,说:“我们理解,这种情况现在很多呢!哎呀,发展旅游业,大伙儿才能有钱赚嘛!”安普闻言,对徐子戎竖起大拇指,赞赏道:“果然是叶老师的学生,说话就是有水平!”徐子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拖行李都更带劲了。两侧的店铺都是做民族风格的装修,有的还用音箱播放着苗家高亢清亮的情歌对唱。也有卖特产的,卖些小玩意儿的,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一些照相馆。路上游客不少,也有些穿着或红或绿或蓝的苗服的少女们走过,每个人都看起来很欢喜。或许这里神秘的文化确实吸引着不少人的到来。安普说:“这下面都是商业街,你们这几天好好逛逛可以。越往上走,商业化越少,你们可以感受到的真正的苗族风情越多才。”我暗暗记下了安普的话,敲了敲微微发昏的脑袋,让自己维持正常。很快,我们就来到了预定好的客栈。现在是旅行旺季,来苗寨的游客颇多,要不是提前已经预定好了可能我们几个还得露宿街头。我们的费用都是导师叶问笙的科研经费,自然得省着花,原本是预定的两间标间我和徐子戎一起,邱鹿和温聆玉一起。可到了前台,邱鹿却露出羞怯的神情,一个劲儿地戳徐子戎的腰。徐子戎闪躲着,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那个……阿泽,我晚上打呼,怕影响你休息……”我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一对小情侣,倒真把这次出行当成公费旅游了,住宿都不想分开。“我单独多定了一个房间,我自己掏钱,不走叶老师的经费!”徐子戎说着,赶紧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办理入住。他的意思我心照不宣,有时候把话都说出来反而徒增尴尬。一个人住我还乐得自在。安普把我们送到这里,任务也就先完成了一部分,他说:“今天你们先在寨子里玩玩,休息一下。等到要走访调研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带着你们去,他们肯定都欢迎得很嘞!”“好,谢谢安普哥哥!”邱鹿嗓音甜美。安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转身先离开了。我们则在客栈老板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房间。这间客栈分为三层,一层是大厅,也提供餐饮服务。二、三层则是房间,现在都住满了游客。整座吊脚楼都是木质结构,走在上面脚步声“嘎吱嘎吱”地响,倒也别有一番风情。我们三个房间紧挨在一起,温聆玉住在中间,而邱鹿果然带着行李和徐子戎进了一间。我并不关心他们怎么住,只要不影响这次工作就好。一进房间,一股木头在潮湿的空气中才会有的特殊气味就钻进鼻子里,并不难闻,我也只当是民族特色。床铺叠得整齐,被褥很干燥,看来客栈老板是个很善于经营的勤快人。我的房间正好临崖,是凸出地面被木头支撑起的那一部分。虽说细想起来总觉得潜藏风险,但推开窗就可以俯视整片山谷和苗寨,视野范围极佳。那一丝丝风险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我对我的这个房间倒是非常满意。刚放好行李,门就被敲响了。我推开门,是脸色通红的温聆玉。她留着齐刘海,眼睛很大很亮,让她显得很精致,像个瓷娃娃。或许是因为个头不高,刚到我下巴,所以她与我说话的时候总抬着眼睛,像个无辜又可怜巴巴的兔子。“他们让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都是游方结友苗寨里商业化的气息确实很严重。几乎随处都是卖小饰品的商铺和小摊,还有不少所谓的特产店,但里面的“特产”都是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并不稀奇。穿着苗服的女孩儿,我也不能区分她们是真的苗女,还是些穿着苗服拍摄纪念照的游客。我们顺着寨子的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之前在房间里推窗眺望的时候就发现了,苗寨里的青石板路是以中心广场为圆心,呈同心圆的形状串连着吊脚楼。而每一条“圆环”之间又有小路相通,所以不管在什么位置,都能够很快走到中心广场上。“哇,这个好漂亮!”邱鹿指着商铺里一条闪闪发光的银饰,眼睛里闪烁着惊艳的光芒。徐子戎被她拉着,认命地陪着大小姐东走西逛。他一只手被牵着,另一只手上还塞满了邱鹿买的特产和小吃,不可谓不忙。我视线一扫,忽然发现一栋吊脚楼的柱子上似乎雕刻着什么图案,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黯淡了下去,几乎与木头同色。这些都是很好的素材,我相信越是平淡处越能彰显一个民族的文化之美,相反很多刻意为之的景物倒是南辕北辙”、画蛇添足。我赶紧举起相机,驻足拍摄。可不过是这么半分钟的间隙,等我回过头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他们三个人的人影?应该是看什么都新鲜,跑远了吧。我微微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我一个人可以专心地拍摄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我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拿手机给他们发消息,说我们在中心广场汇合。那里不管怎么走总能走到,是最好的地标建筑。发完消息,我看到另一处吊脚楼的木质结构似乎也有点意思,赶紧拿着相机上前去。这吊脚楼没有一处是现代科技,全靠传统的榫卯结构建成,不仅是有民族特色,对研究传统建筑也很有用处。我正拍着,突然没由来一阵心悸,那种被某种视线窥伺的感觉又毫无预兆地出现。我脊梁一麻,头皮发紧,打了个寒战,微微的酒意都消散了不少。我回头扫视一周,可周遭都是来往的人,似乎没有人有闲心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难道又是我的错觉?我放下相机,转身的瞬间,余光里瞥见在两栋吊脚楼的间隙里,一片藏青色的衣袍飞扬着落下,衣角的银饰在巧妙的角度里折射了一瞬间太阳的光芒。我顺着青石板路一路前行,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拍什么,顺道还给几个游客拍了照片。等到了约定汇合的地方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中心广场燃起了高高的篝火,“哔啵哔啵”地响,被一圈栅栏围住,避免有人太过靠近而被灼伤。人流也在不约而同地往中心广场涌,大家的目标出奇地一致,几条纵向通往广场的青石板路上全是人,有游客,也有苗家的姑娘和小伙。我选了一个靠前的看台坐下,查看着拍摄下的照片。我轻按按键,照片就一张张向后翻动。这些照片里以建筑和景物居多,有很浓的民族特色。我正快速地翻看着,忽然一张照片从眼前划过,我猛地一顿,赶紧又按了回去。照片里,吊脚楼静默地矗立在山坡上,木质墙体已经在岁月的风化下呈现出灰褐色。但引起我注意的倒不是吊脚楼。或许是巧合,我按下快门的那个瞬间,竟然有一个少年从镜头前走过,所以他竟被留在了照片里。少年侧脸出镜,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看得出是一副好骨相。他嫣红的唇衬得后面的吊脚楼都灰扑扑的,眼帘低掩着,看不出他的神色。我猜他应该是苗人,因为他留着及肩的半长发,编着繁复又精致的辫子,头上还坠着银亮银亮的苗饰。在照片的最下方,是他苗服的藏青色衣领,露出一点突出的喉结来。应该是他走得快,所以照片里我本来着意要拍摄的吊脚楼都被拍出了自然的虚化效果。说起来,这张照片应该是被拍废了,但我把手指点在“删除”的按键上,竟鬼使神差地迟迟没有按下。正在这时,广场上响起了高亢嘹亮的歌声,我也就顺势把注意力从相机转移到了广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在宽阔的看台上坐定,把敞亮的广场给留了出来。只见两队身着苗服的男女从广场的两个入口鱼贯而出,男子在左,女子在右。他们都手挽着手,脸上笑容洋溢,嘴里还唱着苗家的情歌。“月亮出来亮堂堂,哟”为首的女子亮开嗓子,声音高而不破,脆而不尖,仪态端庄大方。其余的女子则簇拥在她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对面。很快又有一个穿着深蓝色苗服的男子越众而出,叉着腰应唱道。“不见阿妹心慌慌,哟”苗族情歌歌词大都通俗浅显,热情奔放直抒对于心上人的情意。配上她们独特高昂的曲调,倒还真有几分大俗即大雅的味道来。对完情歌,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走上了广场中心。他那身苗服一看就与普通的苗服不同,上面刺绣精美,图案繁复,我认出了花鸟、蝴蝶、凤凰和枫树,还有些图案我实在不认识,想来是他们民族特有的图腾。他头顶着一顶硕大沉重的黑色圆帽,帽檐大到几乎可以把他的身子遮住,上面又装饰着贵重的银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