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物,又刻意隐藏了身份,未免蹊跷了些。挂断了电话,她将手机丢去一旁,向后靠在沙发上,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怔怔地出神。豆浆在一旁搁着,早已冷了,表面结了一层黄褐的膜,看着倒胃口。她正要开口叫人来端走,身旁的手机又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秦衾没来由地觉得喉咙发紧,一颗心跳得快急了,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她的指尖微微颤着,划了两下,才按到绿色的接通键上。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陌生得很,“请问,您是秦衾秦小姐吗?”“我是,”秦衾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来,“请问哪位?”“我是徐铭的表哥,徐梁,”声音的主人透着显而易见的迟疑,似乎是底气不大足的样子,“我这里有一些关于姜裴姜先生的消息,请问您感兴趣吗?”秦衾手中的手机‘啪哒’一声落了地。咖啡馆里。徐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摆着的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他向自己对面坐着的秦衾磕磕绊绊地叙述着,心底随着对方越皱越紧的眉头而愈发忐忑起来,眼睛四处转着,频频地往身旁的玻璃幕墙上瞟。“秦小姐,我那时候是真的不知情,”他说完,又忍不住对着秦衾解释,生怕对面这尊大佛一个不爽,迁怒到自己头上来,“那位沈先生是我的客户,我得罪不起呀。”“况且姜裴先生又是不常在人前露面的,我统共只见过那一回,一时间实在是想不起来。”“况且姜家那一路神仙,我哪里高攀得上呢。又没听见过姜裴先生失踪的风声,我贸贸然去找姜先生姜太太,只怕连面都见不上呢。”他见秦衾没什么反应,又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您看,我这一回过神,设局小米粥在灶上熬了两个钟头,香滑浓稠,红枣几乎煮化在了里头,一点绛红色成了点缀。蛋羹是嫩生生的浅黄,淋了香油,撒着葱花芝麻和虾皮,一并搁在桌面上,蒸腾出白色的烟气。沈澍盛了一碗,用勺子一下下顺时针地搅着,轻声对着床上的人道,“哥哥,吃饭了。”他用哄小宝宝一样的语气,“吃了饭,才好吃药,不然胃又要难受了。”床上的被子团恍若未闻,纹丝不动。这几日姜裴都是这样,沈澍简直要应对出习惯来。他们之间好像回到了最初姜裴刚刚被绑来的时候。那时的姜裴也不肯理人,自顾自地藏进被子里,像是沙滩上很警惕的小寄居蟹。无论沈澍说什么,都装作听不到。沈澍那时拿姜裴毫无办法,现在却不同。他俯下身,一点点拨开被子卷,露出那样一张好看而苍白的脸来。唇上的齿印已经消去许多,几不可见。他在那双没什么血色的唇上亲了亲,又开口道,“哥哥是想要自己吃,还是我来喂?”姜裴紧闭着的薄透的一层眼睑很轻微地颤了颤。“哥哥不回答的话,我就当哥哥想要我喂了。”话音刚落,怀中人如他所料一般地睁开了眼。浅琥珀色的眼底映着光,剔透的,从他脸上扫过去,吝啬得很,半刻都不肯停留。姜裴垂着眼,微微撑起身子,越过他去端床头的碗。捏着汤匙,一勺一勺往口中送。沈澍斜斜地靠在一旁,目光掠过他一张一合的唇,蓦地轻笑了一声,“哥哥怎么学乖了?”他说着,伸出手指,点在姜裴唇角。“之前那样多好。”沈澍所说的喂食,就是自己含了米粥,一口一口哺给他。之前的几日,姜裴不肯吃饭,沈澍说不动,一直用的就是这样的法子。说是喂饭,倒像是变相地同人亲昵,一场喂下来,床上的人脸颊艳得叫人看不下去,一半是喘不过气的缘故,另一半则是恼的。饶是如此,姜裴依旧不曾开口同他讲过半句话。像是他们之间所有的话语,都在那一场雨夜里尽数消磨掉,再捡拾不回来。姜裴动作明显地侧过头去,避开他凑过来的手。沈澍怔了下,手指在他脸侧顿了顿,又收回来,微微抬起,给姜裴看自己指尖沾下来的一点粥米。“哥哥怎么变成小孩子了?”他恍若无事地笑,将指尖送到口中,很轻地抿了抿,“还要掉饭粒。”“甜的。”他对着姜裴讲,嘴角的笑勾着,又撑不住,慢慢落下去。姜裴只喝了半碗粥,就不肯再碰,端着碗的手腕在空中灵巧地转了个弧度,避开沈澍伸来的手。碗底磕在床头柜上,很轻的一声脆响。沈澍不自觉地将手指弯曲起来,拢住了一掌心的风,轻得很,片刻都留不住。他像是忘记上发条的机械木偶,缓慢地,一点点地将手收回去,随即垂下头,张开手臂,隔着被子枕在了姜裴怀里,手搂在后者的腰间。姜裴的腰很细,像是两只手就能拢住。前段时间好容易长了些肉,又统统消失不见。细致地摸,能碰到皮肉下突出的肋骨。沈澍埋在被子里,很轻地眨了眨眼,又酸又涩,像是睫毛不小心掉进去,叫人下一刻就要淌出眼泪来。“哥哥,”他声音低低地叫姜裴,“我好疼啊。”“哪里都疼。”“我好像生病了。”“这里,”他用手按在心口的地方,微微抬起下巴,眼睛红着,看向姜裴,“太疼了,哥哥。”“我疼的快要死掉了。”“你救救我,好不好?”他一点点伸出手指,去牵姜裴的衣袖,碰到了,宝贝一样地攥在掌心里。“哥哥,你不是最疼我的吗?”“你救过我,那么多次,再救我一次,好不好?”他像是支撑不住一样地垂下头,眼神落在那一小片衣袖上,很轻地,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你是我的了,哥哥。”“你已经是我的了。”风把纱帘掀起一道缝隙,日光落在木质地板上,投出灰蓝色的圆点,无休无止向前,像是永远奏不断的五线谱。房间内一片死寂。像过去的几天一样,没有人肯回答他。打破一切的是突如其来的电话。“沈澍,出事了。”陈量罕见地叫了他的全名,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老爷子好像知道那笔单子是我们在背后动的手脚了。”“沈洄正领着人过来,在办公室外头喊着说要开董事会,用手头的证据曝光你,把你赶出沈氏。”“老爷子派了人过来问话,指了名的要见你,我好说歹说都拦不住,只能替你先拖半个钟点。你得马上来公司一趟,这回事儿不算小,咱们商量一下对策,万一真惹恼了老爷子,以你手头现在的财力,真斗起来恐怕要伤元气。”电话另一端是长久的沉默,陈量有些着急,催促道,“沈澍,你说句话。”“这事儿不比平常,一不留神就是伤筋动骨的。咱们这些年安排筹谋着容易吗?关键时候,你别犯浑。”“嗯,我知道了。”沈澍终于开了口,声音里透出沉重的疲惫,“你应付一下,我马上到。”挂了电话,沈澍有些烦躁地抬起手,捂住了脸,猛地揉搓几下,才松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哥哥,”他转过头去,那双圆圆的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柔声对姜裴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哥哥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好不好?”“回来之后,给哥哥带蛋糕吃。”他凑近了,按住姜裴的肩膀,很轻地在后者额上落下一个吻,“有很多草莓的那种。”“以后再也不和哥哥抢了。”“我走啦,”他握着门把手,一寸寸地将门扇合上,姜裴的身影变得狭窄,黯淡,融进了大片的阴影里。“哥哥再见。”汽车轰鸣声从窗外响起,又随着距离的拉远,一点点地隐没。姜裴从床上坐起身,赤脚踩在地面上,走去窗边,倚在木纹窗框下,微微垂下头,往院子里瞧。沈澍这几日忙着,也没有叫园丁来收拾。院子里经了一场暴雨,狼藉一片。忍冬藤被风刮得散落一地,枝蔓勾连着,委顿在栏杆旁。玉簪倒伏在地面上,同泥水尘灰混到了一处去。散落下来的几茎叶子边缘已经干枯发黄,眼看是活不成了。一切生机都被摧折,谁都没有幸存。他有些厌倦地拉上了窗帘,重新回到床边躺下,合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汽车的轰鸣声逐渐变得清晰,随之而来的是嘈杂的人语和落在楼梯上凌乱的脚步声。他‘霍’地坐起身来,几乎是不可置信般地,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房门。下一刻,‘砰’地一声,浅褐色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他手里不可能有证据,”沈澍踏进陈量的办公室,劈头道,“以他那份脑袋,要是能将证据弄到手里,沈氏早轮不到你我说话了。”“我也正纳闷呢,”陈量捏了捏眉心,头疼道,“我今天早上睡得好好儿的,一个电话被人叫起来。”“咱们安插在沈洄那边的人说,似乎是沈洄收到了一个匿名的信封,里头塞了个u盘。沈洄看过那个u盘里头的内容后,联系了老爷子那边,接着就来沈氏堵人了。”陈量说着,忍不住啧啧两声道,“你这位哥哥,对着你还真是不留情,生怕你多活了一天。”“别乱说,”沈澍打断他道,“我没这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