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培宽叹息一下,“他们坚持认为是医生误诊加抢救不当,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要求道歉加赔偿。”谢时玉抿了下唇,“我问心无愧。”“我知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去。”谢时玉点点头,两人就往食堂去了。已经过了晚饭点,食堂剩的菜不多。好在两人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也不管好不好吃,真的只是为了果腹罢了。端了饭盆坐下,梁培宽掏出手机,“前两年过年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这么久了我一直没舍得删,分享给你看看。”老款的手机,微蓝屏幕中是一条拜年短信,是一位死去病患的父母发来的,8岁大的男孩子,连夜送医,抢救了16个小时还是没有抢救回来。时隔半年,父母在除夕夜向那时的抢救医生发来了拜年短信,感谢医院那时的全力救治。这很罕见,但并不是个例。并不是为了结果感谢,而是为了过程中付出的心力感谢。有一份这样的理解,就足够医生珍藏一辈子了。谢时玉看着手机,过了半晌问,“老师,你觉得这次来的人真的只是为了赔偿在闹吗?”“你什么意思?”谢时玉又垂下眼,好像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这对夫妻是老来得女,家庭条件虽然不好也不至于到豁出面子搞医闹这种地步。他们把女儿的遗体留在医院不去接,也很反常,一般家庭做不出这样的事。”梁培宽收回手机,“有可能,也许是职业的医闹分子找上他们了。”他轻轻一叹气,“都说医院是强势群体,但在这种场合明明知道背后有问题,我们还是束手无策。”这一口气叹出,在科内一贯以强硬铁面示人的梁培宽也显出了些沧桑的老态。专业的问题棘手,生死间没有重来的机会,而医患关系、舆论导向、人际相处更令人头疼。他倒是很想一心一意地攻克医学难题,为医学多做一些贡献,可现实总逼着他分散精力,学着做到八面玲珑有时竟然比专业性更重要。吃完饭,梁培宽接了个电话随后说,“好了,你师母催我了,我得回去了。过几天依循流程会要你参加个谈话,你不用紧张,如实说就可以。”谢时玉点头,“好,谢谢老师。”谢时玉收拾了餐具,回到办公室,又加了会班。主要是翻看熟悉自己手上病人的病例和情况变化,今天他没去病房巡检,是别人代替他去的,把情况都给了他一份。到晚上下班前,他去急诊看了圈,刚到门口就和一个莽撞冲进来的人相撞了下,虽然没多少力,那人却摇摇晃晃险些要跌倒。谢时玉慌忙伸手去扶住他,“不好意思,你还好吗?”“妈的,走路没长眼睛啊!”那人勉强站稳,骂骂咧咧地抬起头。双方对视,谢时玉一下就愣住了。看着眼前黄头发的年轻人,他总觉得这人很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那人却眯起眼,意外地说,“是你啊。”随后视线下移,“谢时玉,谢医生?”谢时玉困惑地点头,“你认识我?”那人忽然咧开嘴笑了下,牙齿洁白整齐,“不认识,但这不是有名字吗?”用下巴朝他胸前一点,指向他胸前的名牌。谢时玉恍然大悟,“的确,你没事吧?”那人歪着头,嘴唇因为失血而泛白,神情流里流气,伸出一直托着的手,“你撞了我,我手受伤了,你得负责处理好。”“你这是利器造成的伤口,”谢时玉皱了下眉,觉得这人态度实在让人没好感,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你先坐一下,我让护士帮你处理。”“这里哪还有人啊,都忙死了,我在这里等半天了也没人来招呼我。你们医院就是这样服务纳税公民的吗?”谢时玉扭头看了下四周,果然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咨询台值班的人都被叫走帮忙了。而眼前人的手血流如注,伤口狰狞刺目,再拖下去的确不是办法。谢时玉只得托住他的手,低头检查了下,“还好,只是表层皮肤,底下的肌腱没有受损,手筋不需要重接。这是怎么伤的?”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喝醉了酒,摔了一跤,手压在啤酒瓶子上,就成这样了。”谢时玉去护士站那里找来工具,找了间空的诊室,带人过去,索性好人做到底,帮人把伤口缝合处理好。把线剪断,谢时玉收拾好东西,嘱咐了注意事项。那人抬起自己的手左右端详,“你很厉害啊,竟然一点都不疼,手法也专业。只是我号都没挂你就给我治疗了,这算不算违背你们医院的流程?”谢时玉一时没想到这点,此时才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去补挂个号。”“可我要是不挂呢?”谢时玉皱起眉来,一下没想到这人会说出这样无赖的话,享受完了医治又要耍混赖账。那人等了片刻,见谢时玉不开口,眉毛一挑,变本加厉地问,“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特别生气,觉得我不知好歹,恨不得现在就把我手上的线都给拆了?”谢时玉深呼吸一下,站起来背朝他,走到角落洗干净手,“不会,这点医疗道德我还有,只是你一个人这样做,今后更不会有医生愿意为患者破例了。”那人站起来,走到谢时玉身后,“噢,因为我这样无赖,谢医生伤了心,今后如果不挂号就算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也不肯施以援手了是不是?”谢时玉转过身,没意料那人就贴身站在自己背后,眼前是放大版的一张长眉细眼的脸,吓了一跳,“你怎么胡言乱语?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怎么可能会眼看着人倒在面前而无动于衷?”那人摊了摊手,“我只是说个假设,你不要生气。”谢时玉没忍住,伸手把人推开,从逼狭的空间退出来,强捺下怒气,严肃道,“那请你立刻出去挂号缴费,我要准备下班了。”“你一个医生,脾气倒也不小,这样吼患者,吓到人怎么办,不怕我出去投诉吗?”谢时玉被他气得身体都在打颤,“要投诉随便你,你也说了你没有挂号,我不算负责你的医生。”“噢,”那人一点头,“好说法,挺聪明的。那我还拿你没办法了?”“你可以走了。”谢时玉一把拉开门,绷紧身体,冷冷看着他。在离开前,那人却又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那张苍白尖锐的脸,立时也有了些明媚光彩,“谢医生,你虽然脾气大,不过还是挺可爱的,请记住了,我叫李恒。”李恒?这个名字在谢时玉脑海中又是一跳,好熟悉,他在哪里见过?晚上到家,谢时玉接到电话,是之前的茶园打来的,说在他房间的浴室里找到一只耳钉,红宝石材质,问是不是他的。谢时玉是不带耳钉的,但他立时想到韩珉有带过这么一对,想来是那时候落在他房间了。谢时玉没解释,只是请他们寄到自己这儿,他想自己总有机会还给主人的。下章开始三章是副cp,今天定时忘记了,不好意思假装(副cp)柏言叼着巧克力棒听谢时玉说起最近碰上的一系列事件,听完后问,“你最近是不是犯太岁?阿姨给你求的平安符呢,天天戴上没有?你最好再早晚念两遍心经,双重保险。”“没什么,都处理好了。”“虽然这样说很没品,我其实更关心你的感情生活。”听到他们的谈话,周飞系着围裙从后厨走出来,随手抓了抹布擦干手,拉了凳子坐下,“比如你跟那位模特有没有在发展?”纪睿伸筷子在辣锅里夹出片土豆,“我觉得那不是时玉的菜,时玉是正经人,不要跟这种人搅在一起。”“什么正经人不正经人的?”柏言听了直皱眉,“这话说得就难听了,人家是干了什么不正经的事要被你在背后念叨?”纪睿咬了口土豆,冷笑一下,“你问时玉,看他愿不愿意说。”谢时玉显然听出纪睿是在说出医院时看到的场景,借此来敲打自己,让自己不要泥足深陷。但他只是端着饮料杯喝两口掩饰,既不解释也不肯定。不解释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肯定是知道自己心神摇摆,没脸坚持。见他这样,纪睿啧了一声,“着了魔了,我以前也没看出来你这么恋爱脑啊?”柏言咬着巧克力棒咬的咔哧咔哧作响,吃到最后手指沾了巧克力酱,刚习惯性要去舔,后头就伸过来一只棱骨分明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很自然地用湿纸巾把他的手擦干净,“怎么回事?多大人了,还这样吃东西。”柏言抬头看,一下乐了,“呦,庄教授到了?请你三次请不动,这次终于得见天颜了。”庄辰栩把湿纸巾团成团扔到座位下的垃圾桶里,拉开柏言旁边的位置坐下,“说话阴阳怪气的,跟你解释了,前段时间在办入职实在太忙。”柏言语气发酸,“什么呀,我看是被小情人缠得脱不开身吧。”庄辰栩好脾气地没再跟他吵,自己拆了碗碟,开始倒水洗杯子。谢时玉看着他们斗嘴就觉得好笑,“你上次不是说要请他们吃顿饭吗?后来请了吗?”柏言一脸怨怼,“没呢,我人都找不到。不是这个没空,就是那个没空。”庄辰栩洗干净杯子,知道他不喝酒,柏言很顺手地就给他把角落里的铁茶壶拎过来了,顺便说,“这茶挺涩的,我看你不喜欢,让飞给你换壶好茶,他也不是没有存货。”“没事。”庄辰栩倒不介意,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看到柏言面前的啤酒,眼神顿了下,“注意点量,别喝吐了。时玉都胃出血不敢喝酒了,前车之鉴就在,你还这样?”柏言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早班,我也不敢喝多少,你看我还倒了杯椰汁呢,换着喝。”他指给庄辰栩看,浑像学会了规矩,炫耀给主人看摇着尾巴等夸奖的小狗。庄辰栩一笑,伸手在他腮边轻轻捏了一下,“这还差不多,学乖了。”柏言一愣,脸红了一下,掩饰性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喝太快又呛到了,一下子咳得面红耳赤。庄辰栩靠过去,伸手在他后背拍了拍,“喝慢点,没人跟你抢。”柏言眼中呛出了泪花才缓和过来,用手背擦了擦嘴,直起身,此时两人挨得近,他能感觉到庄辰栩身上从外界带进来的冰凉空气,不动声色地和他肩膀碰着肩膀挨了一会儿,片刻后低声用只有他两能听到的声音问,“今天你没带他来吗?”都不用说就知道那个他是谁。“嗯,他不来。”柏言心里顿觉酸酸的,也不知道在酸些什么劲,他本来以为靠自己已经能调节好了,忽略心中那种古怪的情绪,但其实没有,独自的心理建设是做不得数的,真见了人他还是酸涩,还是会有种无法消解的独占欲,进而生出嫉恨。那原先只是一点点的心思,随着往昔的亲近重现,就像泡了水的海绵一样不断膨胀扩大,塞满了胸口,倍觉滞胀。让这个人还像从前那样属于他,起码除了亲人外,没人比自己更重要,是不言自明的独一无二。但不行,他怎么能这样想呢?因为自己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就让自己的好兄弟失去大好姻缘?柏言摇摇头,觉得再这样想下去,自己舌根处都能泛出苦味了。火锅的热气升腾,辣锅重油重麻重辣,吃得人汗流浃背,柏言心里烦,索性借酒浇愁,把刚刚的保证忘到了爪哇国去。等时间差不多了散场,谢时玉看着走路不太稳的柏言,问庄辰栩,“你送他?”“嗯。”庄辰栩从椅背上拿了柏言的外套,抓着人的一条胳膊搭上自己肩,另一只手搂过腰,扶着人站稳,“你们自己回去没问题吧?”纪睿站起来,眼睛发亮,他可不是那种三瓶啤酒就能灌倒的量。“没问题。”庄辰栩点了下头,跟几人告别,就扶着人往停车的地方走。柏言脚软得像面条,像挂在树上的考拉一样抱着身边的人。他喝醉了很乖,不吵不闹,就只是安稳地睡觉。看着有骨头架子,抱起来却没多少分量。庄辰栩没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抱起来,这样一个人软绵绵热烘烘地靠着自己,头搭在肩上,呼吸喷洒在颈侧。庄辰栩是很爱干净的,最受不了臭烘烘的醉鬼,可现在竟然心平气和,就算柏言现在打个酒嗝,吐他一身,他也不会有多嫌弃。这么多年,哪次柏言喝醉了不是自己去接人?柏言家里不顺心的事多,亲属关系复杂,在家里待得不高兴了,他就逃避到外面,每晚出去疯头疯脑地玩,再一个电话叫自己去收拾烂摊子。庄辰栩有时候觉得柏言只是习惯了自己在他身边,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哪有人愿意每回凌晨一两点一个电话说去哪就去哪的?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他开口,自己总会尽一切所能去满足他。什么朋友会愿意做到这种地步?到了车旁,庄辰栩弯下腰扶着人坐进副驾驶,然后探身过去,给人扣上安全带。柏言的头没有支撑,靠着座椅,左摇右摆地晃了晃,一下垂下头,嘴唇就亲在了庄辰栩的耳朵上,好像是觉得触感清清凉凉,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响亮地亲出了啵的一声。庄辰栩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抽身出来。站在敞开的车门边,修长的身形伫立,地面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浓黑长睫半垂,庄辰栩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柏言被酒气熏得红润的脸,嘴唇也是润泽的,色泽殷红而柔软。这里在停车场的角落,黑漆漆的,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有顶上的月亮照明,就落了一道银白的光在柏言脸上。庄辰栩的眼神一点点暗沉,他的手往下,掰过下颌,把脸摆正,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亲上了那张润红的唇。动作轻车熟路,舌尖只是一舔一撩,就勾的人呻吟一声,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唇,迎接了不速之客的入侵。庄辰栩亲的汹涌而热烈,而两人配合默契,好像已经实践过无数次。一只手揽过副驾驶座人的背,庄辰栩抬起一条腿压上座椅,把人更深地往座椅里压迫下去。拥抱的手臂用力,青筋虬显,好像恨不能把人揉碎在自己身体里。逼仄的车内空间,让氧气不畅,更遑论嘴还被堵住,好像正被一名君主攻城略地,不给人半点喘息休整的机会。等察觉到身下人的异样,庄辰栩松开他,柏言软软地瘫坐着,虚弱地喘息,额上出了汗,头发湿软地黏在额头。眼睛还是闭上的,全程他的眼睛都没有睁开过,是一副喝醉了睡蒙了的糊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