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等长大了,我再抬头看天,在晴朗的夜晚,星罗棋布,天空也像棋盘般纵横交错,好像困囿着人一生的小小方格,挣不开逃不掉,很多东西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谢时玉朝下看去,他们站得太高了,几乎有悬空的错觉。韩珉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过今天我发现,其实夜晚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穿行其间的自由的风,而星星也只是躲起来了才没能看到。”谢时玉不察,韩珉贴着他的耳朵吐气,“我很久没有看到星星了,今天谢谢你。”矛盾体耳朵敏感极了,被温热的气息点燃,像着了火。谢时玉立在原地,浑身紧绷,一瞬间无法动弹。想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又为什么要做这些,可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开口。思虑再三,反而只是笑了笑,用伪装的态度问了最在意的问题,“你要是有男朋友了,可不能再和人这样说了,会让人误会。”韩珉摇头,“怎么这么问?”“因为是隐私所以不愿说吗?”风大极了,谢时玉站的位置逆着风,头发被吹乱遮住了眼睛。韩珉把他耳边被风吹乱的发捋到耳后,“你问的话我可以说,目前是没有。”那自己那天看到的又算什么呢?谢时玉回忆到那天的场景,热切的头脑开始冷却。他往旁边挪了点,让两人不会紧贴着,“你怎么会突然来这?”“我在门口看见你一个人出来,我就跟过来了,我都没有思考。”韩珉声音低低的,又笑着补充了句,是在自嘲,“像是着了魔。”谢时玉也有些无奈,是谁让谁着了魔,真是说不好。后半夜的山风太厉害,能穿过皮肉刮进骨头缝,膝盖都打颤,山顶不能久待,很快准备下山。两人走下山,来时的小车没有了,只能一路走回去。谢时玉穿少了,韩珉脱了外套给他披上,山路陡峭,夜又黑,一路的灯好一盏坏两盏,只有月光洒出一片银色波动的光,韩珉也许怕他一脚踩空,伸手去牵了他,两人一路慢慢地走。韩珉的手握笔握多了,虎口指腹都有薄薄的茧,没有看上去那么洁净光滑,但触碰时有一点糙才触感真实。谢时玉悄悄合手握回去,按压摩挲着指骨,他能摸出那双手的形状轮廓走势,在脑海里建构出模型,很完美,对模特来说也是,恰到好处,沉稳而柔软,手指修长纤细,很隐晦,也是一种欲望和欢愉的象征。好像轻轻触到了脑海中的琴弦,由此勾带出一连串美妙的震荡波动。路边的草丛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更衬出夜晚的空寂,他能听见韩珉规律的呼吸,不轻不重,呼应着手腕处脉搏的跳动。不需要说话,这样的独处没有让他觉得尴尬或者不自在,反而安宁。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一瞬间,谢时玉希望时间能停下来,他们在一座山里,离最近的市区要开车30分钟,月光照耀着脚下的石阶,两侧是被风吹动的林木虫鸣,空气里是自然的清香。只要不回去,那很多事情他都不用考虑。他可以放纵自己享受,在一种本能驱使、惑乱人心的吸引力中缴械投降。像一块磁石,感受到被吸引的感觉也是很美妙的,美妙到让人颤抖,甘愿屈服。等到了茶庄时,夜深人静,门已经关了,门头上两个红色的灯笼被点亮,谢时玉之前问过老板,知道侧边有一个小门,不到后半夜都不会落锁。从小门进去,踏上一道白色鹅卵石路,院子里空空荡荡,聚会已经散场,还遗留一些东西没有收拾,旁边的人工池,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穿过院子,走进大厅,前台空无一人,天花板亮着黄色的吸顶灯。等了片刻,老板听到动静,披着衣服从里屋走出来。下意识,谢时玉从韩珉的掌中抽回手,往旁边移开一步。“时玉你终于回来了啊,你妈妈刚刚还问我你去哪了呢?”老板推了推眼镜,发现是两人,有些惊奇,“韩先生也在?你们二位认识吗,是一起出去的?”谢时玉抢先摇头否认,“没有,我去山顶了,回来时在门口碰到。”韩珉听到他这样说,看了他一眼,转回身,朝老板冷淡地点了点头,“你们聊,我先上楼了。”老板热情地招呼,“洗漱用品每个屋里只放了一套,你看看有什么缺的,可以再下来要。”“好,多谢。”谢时玉看着人上楼的背影,莫名地从那背影里看出了一丝不悦。也许是刚刚的态度导致了误会,无论是谁被这样快速地撇清关系,也会感到不悦。和老板简单说了几句,谢时玉上楼休息。经过二楼时,他犹豫着还是在楼梯间站了一会儿,看着长长的走廊,一闪闪合拢的门,像闭上的眼睛。忽然间,中间的一扇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身影。谢时玉和他的视线撞上,没想到会这么巧。那人走到他面前,在两步的距离停下,“怎么站在这里,不回去吗?”谢时玉愕然地看着韩珉,“你怎么……?”“听到脚步声,就出来看看。”谢时玉一下有些结巴,“不好意思,刚刚是因为这位老板和我妈妈认识,我不想引起误会,所以……”“没关系,我理解。”韩珉摆了摆手,神情还算平淡。他态度太自然,又让谢时玉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小题大作,人家只是萍水相逢搭一把手的好意。而紧接着,韩珉却发出了一个邀请,“想不想看日出?”“什么?”“听说这里山顶的日出很漂亮,我想去看看,来都来了,你不想拍照吗?”谢时玉反应过来,“是的,当然。”韩珉轻笑起来,“先回去,早点睡,明天早晨我来叫你。”“你知道我住哪吗?”“308?”“你怎么知道的?”“其实是之前听你和人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韩珉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你别把我想成什么跟踪狂或者变态,真的只是巧合。”“噢……我没想这么多,”谢时玉恍惚地点点头,“那明天见?”“晚安。”谢时玉转身上楼,在拐角处的时候向下看,韩珉还站在那儿。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谢时玉飞快地收回视线。走进房间,背贴上门,他回忆了今天的所有事情和对话,然后开始心神不宁。简单洗漱后,他关灯休息,但眼前总是闪现过月光下韩珉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烁着充满渴望和热切的温柔。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去想,而突然医院外一闪而过的拥吻画面,则像是尖锐利刺般戳穿了神经,即使他想否认,嫉妒和不安仍像冒泡的酸水般从心口源源不断的涌出,让人想要呕吐。极为艰难地在最后小睡过去一会儿,却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遥远模糊的一切,渐渐从时间迷雾的另一端显露出旧日的面貌。他在青春期懵懂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同龄人不一样,对女生从未产生过那种狂热的好奇与追寻,而对所有男女间的下流笑话都感觉尴尬和不自在。在他的朋友开始饬自己的发型、衣着吸引自己喜欢女孩的注意,在课间或者上下学找一切可能和女孩说话开玩笑,对一切生理话题都无比热衷时,他像个书呆子或者异类一样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同而埋首在书本间隐藏自己。曾经有女生向他示好,他还记得那是个喜欢扎高马尾,成绩优异,性格强势的漂亮姑娘,在全班的起哄下,他们别别扭扭地谈起了恋爱。最出格的举动是在晚自习前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接了吻,吻很短暂,只是唇瓣的触碰,没有用到舌头,甚至无法持续,只要想到那是在交换唾液,谢时玉就感到不适。没有文学作品中描述的触电般的感受,一切都十分平淡,就好像他们第一次牵手那样毫无波动。高考结束后,报了异地学校,显然那姑娘也觉得这样的爱情和预想的不同,他们和平地分了手。这一次尝试后,谢时玉接受了自己的特殊,不再勉强自己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付诸精力,而他的朋友则以为他是受了情伤。生活又恢复平静和按部就班。直到这样的平静被他们学校承办的篮球赛打破了,临市的几支篮球队都集中到他们学校打比赛。谢时玉被室友拖着去看,几次观赛下来,几人混了眼熟,其中一支队伍表现的极为出彩,获胜后大家出去吃饭庆祝,也把他们叫上。吃完烧烤喝了啤酒后,又去了ktv。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酒喝多了,难免上头,谢时玉也感觉头晕目眩,坐在角落里闭眼休息,耳边是轰炸般的流行音乐,吵得人头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挤上来一具满是热气的身体,酒精在闭塞的空间发酵,地在旋转,身体却好像悬浮在半空,舒展成了云朵。灼热的呼吸喷洒上他的耳垂和侧颈,在谢时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人压住了。强而有力的让人窒息的力气,一只带着硬茧的手撩开他的t恤下摆在他的小腹处抚摸,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上带,手掌下,不同于女性柔软的身体,那具身体坚硬强壮,肌肉滚烫,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有一种力量把他往沙发内侧挤压。灵活的舌头埋在他的脸颊和侧颈舔舐,一股混合着烟酒气息的浓厚的男性荷尔蒙铺天盖地地涌过来,顺着身体张开的细胞和鼻腔里钻进去。谢时玉猛然从醉酒的状态清醒,黑暗中他和这个猥亵他的人对视了,背后是ktv凌乱的彩灯,双眼狭长,漆黑瞳孔中不是一个醉汉的浑浊,反而出乎意料的清醒。谢时玉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冻感,他认识这个人,是那支篮球队的队长,他还曾经在中场休息时给他送过水。“别出声,你也不想被别人发现对吧。”那个人沙哑地说,声音灌注了力量的强势,“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一直在看我。”握着谢时玉手腕的手,用力到几乎能把他的骨头给捏碎,谢时玉的后背颤抖,他拼命想要挣扎,身体却因为震惊和恐惧而软得发不出声,也无法动弹。“你渴望这个吗?”那人的手开始从小腹下滑,解他的裤子。“别否认,我从你的眼神里都看出来了。”被触碰的恐惧超越一切,挣破那道束缚的绳索,声音挤出喉腔。谢时玉双眼充血,用尽全力挣开,把人往后推,同时腿上发力,踹上了那人的小腹,那人没有防备,向后倒去,摔倒在了包厢中央的玻璃台面上。哗啦一声响,碎裂的玻璃和凌乱流出的血,打破了所有人的欢笑喧闹。那人倒在地上,捂着受伤的头部蜷缩了身体。谢时玉站起来,他的头发散乱,脸色红得不正常,t恤皱巴巴,裤子的扣子被解开了一颗。众人惊讶地看向他,“怎么了?”沸腾的热血正在快速冷却,刚刚的愤怒和恶心都像落潮的水般迅速退回,谢时玉胸口快速起伏,但恐惧还在,像一条冰凉的蛇般盘踞在后脊。锁骨上被舔舐和啃咬的触感仍鲜明。他知道正确的做法是说出这个人做的事,然后报警做笔录,让他得到应有的惩戒,但不知为何,他畏惧了,生怯了,无数话语拥挤在口腔,却好像被胶带封住了嘴,无法吐露。他看着这个在地上蜷成一团的人。刚刚的一切感官记忆在脑海里翻涌,浑身仍在止不住战栗,冷汗从额头流下。他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最后他只是从包厢离开,站在温度骤降的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后颈寒毛直竖,谢时玉打开水龙头,用打湿的纸巾擦拭自己的脸和脖子,每每看到上头的齿痕,就狠狠打了一个冷战,腰腹处被掐住揉捏的残留感觉,让他觉得他好像还身处那个包厢的阴暗角落,被包围,被控制,在陷落。清理完后,他用冷水洗了脸,面上不正常的温度在冷水的刺激下逐渐消退。他走出卫生间,在打开门的一刹那停下了脚步。那人正靠在墙边等待。他又正面看到了那双眼睛,平行的眼皮,狭长带着危险,只是这一次里头还有嘲讽。谢时玉握紧拳头,忍受着心底冲动,从他面前走过去。在两人擦身而过时,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到了谢时玉耳边,“你刚刚硬了。”好似平地惊雷,谢时玉猛地睁开眼睛。仰头注视着茶庄房间的天花板,一瞬间无法回神。身体还在漂浮,心脏和意识迟迟无法归位。一阵有节奏的铃声在耳边回荡。谢时玉花了很长时间,才在混乱而疲倦的思绪中捕捉到这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他在凌乱的床褥中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提示,但他没有接通,眼睁睁看着铃声停止。之后是一条消息:“我在门口等你。”谢时玉抓着手机,手心里发汗,他跌跌撞撞地下床洗漱,镜子里男人泛青的面色惊吓到了他,他用手拍打双颊以保持面色红润,看上去不再像一夜辗转难眠那样凄惨。他对自己性向的启蒙,其经历堪称惨烈。那个人后来又在学校周边围追堵截了他一段时间,其拿捏的筹码就是谢时玉对自己性向的羞耻。不敢承认,不敢公开,所以只能忍受骚扰,而无法借助外力。就好像一直潜在海底的深海鱼突然被潜水灯照亮,恐惧慌乱,连最起码的尖牙利齿都忘了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