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买了点水果,之前在网上订的按摩仪也到货了,一并带过去。谢家老两口还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是那时候单位拨给谢父的集体宿舍,后期公转私,一家人凑了点钱买下来,成了谢时玉长大的地方,离谢父任教的大学特别近,出了巷子过一条马路就是。房子有点年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划进拆迁区,老人家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特别有感情,别人惦念着拆迁一夜暴富,他们只是舍不得,希望能在这里住完一辈子。“时玉,去摆碗筷,我再炒个青菜就能吃饭了。”林悦在厨房里喊。谢时玉在客厅的沙发上给谢振海示范按摩器的用法,按摩器嗡嗡动作,还有几档力度调节,可以加热可以通电。闻言应了声,把按摩器放一边,就去厨房拿碗筷摆桌子。谢老师从事教育工作一辈子,腰椎病十分严重,常年要带着护腰活动,一礼拜要去医院做两次推拿,最近又迷上了各类保健品,甭管什么高级知识分子,都无法逃脱推销员的甜言蜜语。谢时玉一边整理桌子,一边察看这些保健品的成分表,把一些三无产品整理出来扔掉,整理一通发现很多都是心脑血管的药,“爸,最近要是心脏不舒服,喘不上气就去医院看看,别光吃这种东西。”谢振海走过来,“去去,别乌鸦嘴,我身体强着呢。”“真没事?”谢时玉问,“我上次拿回来的那盒莲子心呢?我给你泡点喝喝。”“在柜子里放着呢,知道了,前两天刚去检查过,一点事没有,人医生都夸我呢,说我保养得好。”谢时玉去柜子里翻出东西,又看到堆新配的降血压的药,他一边给谢振海泡茶,一边说,“血压又高了?还是得吃药,吃那些东西没用。跟你说了多少次也不听,出去别说你儿子是医生,不然以后没人敢来找我看病了,到医院碰到我都得跑。觉得我是个庸医,连自己老爸都管不住。”谢振海听了拿脚上的拖鞋气急败坏地抽了谢时玉的屁股一下,“你管谁呢,没大没小的,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谢振海压根没用力,所以抽在肉上也不疼,谢时玉却龇牙咧嘴,“老谢同志,现在家庭暴力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林悦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看父子俩又闹上了,“行了,洗手吃饭了,一天到晚的吵个不停。”谢振海是教美术的,出版了好几本儿童绘本,浑身充满了艺术细胞,活到老了也像个老顽童。家里内外都靠林悦操持,在家里有着说一不二的领导地位。谢时玉隔好久才回家,林悦特地给他煲了一锅的蹄花汤,她信奉喝哪补哪,谢时玉经常在手术台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脚特别受累,手又是外科医生的命,不能有一点闪失,自然要好好补补。从昨晚就开始炖,又早起忙活了一早上,蹄花炖的软烂脱骨,入口即化,只是谢时玉大病初愈,不能多吃。除了蹄花汤外,还有一碟油爆大虾,这是路南爱吃的,林悦没想到谢时玉这次是一个人回,以为路南也会来,特别多做了几个菜,“小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他上次给我买的那箱橘子,挺好吃的,还想让他再帮忙带一箱过来。”谢时玉低下头,“妈,你把剩下的拿来给我看看,我帮你买。”林悦没料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们闹别扭了?”谢时玉眼帘半遮,没想好怎么说。他挺不想把感情的事跟别人说的,尤其是父母。一是过于复杂,说不清楚,二是说了也没用,还容易让他们操心,或者乱插一手。看谢时玉不说话,林悦不禁忧心忡忡。谢时玉从小就是个特让人省心的小孩,别人口中的邻居家的孩子,成绩拔尖,听话乖巧,不吵架不闹事,几乎没有叛逆期。顺顺利利就上了大学,然后是研究生,出来后轻松拿了执照,在公立医院当医生,人生道路四平八稳,一片坦途,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地方。这辈子最出格的一次是大学的时候跟父母出柜。把两人震惊的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林悦以泪洗面,谢振海还吃起了保心丸。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自己永远都没有抱孙子的机会了,他们两算是思想观念比较开明的了,也花了几个月才接受现实。还特别去看了很多专业书,心理的生理的,想弄清楚自己本来乖巧懂事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会怪责自己是不是在教养他的过程中做错了什么,缺失了某一方面的教育,让他走上了被别人视为离经叛道的歧路。这条路不容易走,她儿子一路走来都是鲜花着锦的,却突然间就变成了荆棘密布,他们不为自己考虑,只担心谢时玉辛苦。林悦不知从哪听说同性恋都没有定性,圈子乱,什么人都有,谈身体不谈感情,没有一对是长久的。之后亲子间开诚布公,敞开心扉聊一次,谢时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母亲的不安,力图向她证明自己没瞎搞,没染病,更没受什么伤害,也没有过什么童年阴影或者教育缺失,这玩意儿就是天生的。他做过很多测试,也尝试交往异性,但发现都不行,他没法接受,天性如此,所以认了。他不想瞒着父母,因为爱他们,希望她们能接受自己儿子原本的样子。这样一番说辞下来,老两口才平静。接受现实以后,林悦的担心点就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偏移了,她担心谢时玉会孤独终老。她和谢振海相守相扶一辈子,虽然也有过争吵,但从来没有真的红过脸,想要离开过彼此。她不敢想象老来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会有多凄凉。又怕谢时玉涉世不深,一直生活的环境都很简单,没有心机,被有心人骗。所以后来谢时玉带路南回来,她仔仔细细做了询问,知道路南跟谢时玉一个学校的,工作体面,性格也不错,是可以信赖的人。儿子有了稳定的对象,她实在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简直把路南当自己茶庄看到韩珉把李恒领回来的时候,莫小桐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李恒还是那副样子,笑嘻嘻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跟他们打招呼,摆着一副工作室老板的腔调。其他几个设计师从位子上站起来,面露尴尬地回了个好。莫小桐脸紧绷着,没施舍半点表情,屁股都没挪一下。韩珉走进来,经过他位子时,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就算安抚了。李恒在办公区域溜溜达达走一圈,感觉没什么变化,看到这帮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就回自个儿办公室里窝着了。过了会儿韩珉走出来拿打印好的设计图,莫小桐憋着气走过来,“哥,你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钱怎么办?”李恒之前用他们工作室的名义借了笔高利贷,然后拿着钱消失的无影无踪,搞的讨债的找上门,韩珉就报了警。人找不到,利息还在往上滚,不还就闹得工作室开不了门。李恒逃了三个月,都是韩珉拿自己的钱出来填补,不够的地方在外头做模特跑通告还。一个人兼顾两头,那段时间过得特别苦。韩珉低着头在检查图纸,一边说,“差不多还清了。他要回就让他回来了,在外头不知道又要干什么,这个工作室总归是他出钱开的。”“我们出去单干吧,总比给他赚钱好,他啥都不懂。”莫小桐抱怨,这话他一天要说八百回,但真让他出去还是舍不得。李恒不管事,这个工作室基本是韩珉和他手把手做起来的,专业领域不说,还得跑关系、受冤枉气,才有了今天的名气和声誉,花了时间和精力在里头,没法简单地抛下。韩珉也清楚,没在意他赌气的话。四月底的时候开了个小会,头脑风暴结束后,敲定这周末连着后面几天去山里的一个私人茶庄玩。几乎每个季度他们都会集体出去一趟,去各个地方采风。韩珉的主张是设计师不能停留在原地做设计,只有走出去了才能对生活有新的观察角度。春光烂漫,在山里住几天最合适不过。工作室的人欢呼雀跃,加班加到深夜的疲惫一扫而空。韩珉后靠着椅背,翘着腿低着头,一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拿着笔,垫板夹着纸搁在大腿上,还在调整手稿,有人问他能不能带家属,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不过强调只能带一个。莫小桐也拉着椅子凑过来问他带不带人,不带人的话就他两一间房。韩珉从纸上抬起眼,搁下笔,一只手撑着侧脸想了想,“最近春茶熟了,山里空气不错,景色也很漂亮。”“哎?”莫小桐没懂。“你等一下。”韩珉在手机上摁了摁。莫小桐偷偷去瞧,只看到个对话框,看不清内容。信息一来一回。不知说了什么。莫小桐肉眼可见地看到自家老板的脸冷下来,唇线绷紧,他一缩脑袋,当机立断地退回自己位置。却没料到韩珉并没有朝他们发脾气,只是突然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室。莫小桐悄悄开了条门缝往外偷看,看见韩珉出来了也没进自己办公室,反而站到了落地窗前。外头夜色深沉,这里楼高,底下星罗棋布,远处大厦彩色的灯光照在韩珉脸上。他就这么朝前方看着,不声不响。莫小桐屏住呼吸,瞎猜是老板请人去山里玩呢,可惜被拒绝了。还有人能逃脱老板的魅力,莫小桐对这人简直肃然起敬。谢时玉不知道他也会被人崇拜,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困得想死。为什么退休人士的共同爱好就是爬山,在家里舒舒服服养养花晒晒太阳不好吗?这种累死累活,仿佛在军训拉练的娱乐活动是为什么能风靡起来的?谢时玉周五凌晨一点才下班回到家,爬上床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就收到了林女士的夺命连环call,质问他还记不记今天要出去见人,为什么现在还不见踪影。谢时玉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完全忘了这件事。本来林悦跟他说约人一起去喝茶,他以为就是找个茶馆几个人坐着聊一聊,却没想到大动干戈,是周末一块儿爬山,然后在茶庄里头过一夜。谢时玉花十分钟洗漱,套了套运动衫裤穿着球鞋就去接老两口,刚见上面就被林悦数落了一顿,嫌他这么重要的时候不仅迟到,还没有打扮,不修边幅。谢时玉陪着笑朝后视镜里看,白牙一露,镜子里的男人笑得很清秀俊俏,丝毫不显年纪,“还成吧,你儿子底子撑着呢,继承了你的美貌,怎么打扮都不会丑啊。”林悦莞尔,坐进后座,嘴上还是说,“尾巴要翘上天了,没人这么夸自己的。”一大早出门,上高速,等车开到山脚都快下午了。安颜阿姨一行已经在山脚下的小饭店里等他们了。谢时玉走进饭店,看到了自己那位神秘的相亲对象,的确英俊帅气,坐在几位叔叔阿姨中间身姿挺拔,只是跟他一样,也满脸写着无可奈何。两人视线撞上了,都挑了挑眉,心中了然,看出了彼此的意思。随便吃了点东西,收拾了装备,一行人就开始爬山。山区里温度低,这里潮湿多雾,空气清新,但头顶的林荫还是挡不住直射的太阳,没多久额头就出了层薄薄的汗。大早上起来,开了半天的车,又要爬山,前一天晚上还是凌晨睡的,等爬上山顶,谢时玉已经累的没力气说话了。几位妈妈体力精神都很好,上了山也不急着坐车去茶庄,开始找平台拍照欣赏风景,把两个年轻人单独落下。坐在山顶的石椅上,微风轻拂,谢时玉后背靠着石桌沿,惬意地闭上眼,舒了口气,四肢张开,舒展身体,慢慢晾干身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