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昀哼嗤一声:“你们还真是有心了。” 程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委婉,说话直说,他直奔主题,开口便问:“夕恒有过自杀倾向吗?” 沈朝昀听得眉头皱起,“程祈你脑子没病吧?你是故意挖苦我?自杀的是我,我弟很好。” “我没别的意思,你听过‘幸存者内疚’吗?” 程祈把他的猜测说给沈朝昀听,刚刚还满脸桀骜的沈朝昀肩膀耸下去,若有所思,良久,才道:“听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像,他学习很好,在我面前从不透露,每次我问,他都是说学不进去,学习太吃力,学校校招,他本来可以拿到一家上市公司的offer,被他拒绝,找工作只找最苦,最累,最没有前途的,每次我问,他都说他能力有限,只能这样,我也一直知道他是顾忌我,怕我羡慕,怕我想起自己心内不平衡,至于自杀,还真有过一次,他跳过海。” 外面响起摩托车的轰鸣声,程祈快速对沈朝昀说:“今天的谈话不要让夕恒知道。” 沈朝昀冷语:“不止你一个人在乎他,他也是我弟弟,亲弟弟。” 沈夕恒是带着早餐回来的,他坐在郑骆秋摩托车后,整个身体向后靠,反手抓住摩托车后架,中间隔着的空位可以再加一个人。 郑骆秋揶揄:“我身上臭还是怎么的?” 沈夕恒没等他停稳跳下车:“你刚跟我哥在一起,守点男德,请注意跟同性保持一米以上。” 屋里沈朝昀操控着车到门口:“郑骆秋,你又欺负我弟。” “我哪敢欺负他,就算你不找我麻烦,你后面那人也得把我吃了。” 程祈迎上来接过沈夕恒手里拎着的袋子:“买了什么早餐?” “油条,你最喜欢的那家,他家的油条又短又胖,还有甜油饼,今天去的巧,那对卖油条的夫妻年纪大了,说是今天最后一天卖,以后想吃都吃不成了。”沈夕恒说。 程祈打开袋子,四人坐在桌前吃早餐,郑骆秋端起碗一勺一勺在沈朝昀刀子般的眼神中喂沈朝昀吃粥,“啊,张嘴,来,对,再吃一口。” “别动,我给你擦擦嘴。” 沈夕恒吃完半根油条后,终于忍不住拎起其中两袋,踢了踢程祈凳子:“走走走,还没吃就已经饱了,郑骆秋你腻不腻啊。” 郑骆秋挑眉:“你哥喜欢。” “啧,我哥想刀你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程祈,我们走。” 等他俩走出厅,沈朝昀一把抢过勺子拍在桌上,“我只是腿废了,手还能动。” “我这不是为了把他俩恶心走给他们创造二人世界吗?” 沈朝昀望着外面坐在大门口的两人,“你带他去看了墓地?” “你怎么知道?” “猜的。” 郑骆秋竖起大拇指:“果然是我看中的人。” “我的墓地呢?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这也是猜的?” “你好兄弟说的,既然帮我买好墓地了,那我交待几句后事不算麻烦吧,我不喜欢菊花,也不喜欢白色和黄色,我死后你要过来看我,记得带红花。” 郑骆秋应下:“好,给你带玫瑰,再吃点,你吃太少了。” “没胃口。”沈朝昀眼睛没离开过他弟弟的背影。 “因为你弟?你放心,程祈会对他好的。” “我在想,这些年我从来没尽到过做哥哥的责任,反倒是他更像哥哥,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总怨命运不公,把所有负能力发泄在我弟身上,那年他也才十八岁,被迫一夜长大,被迫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我忽视了他的心理问题,从来没有关心过他。” 郑骆秋单膝跪在沈朝昀面前,握着他的手:“不要自责,你们都很坚强,你们是兄弟,是手足,没那么多公不公平需要计算。” “我也知道我是他的负担,我赶他走,他不走,只是每次我赶他走之后的几天他会生病,生病从不吃药,硬抗,也不肯休息,那时候他的心理应该已经出了问题,是我对他关注太少。” “别自责,现在开始,我负责照顾你,我们一起帮助夕恒,你弟也是我弟,再怎么说我也是他郑大哥。” 沈朝昀一巴掌拍到郑骆秋后脑:“怎么,叫大嫂委屈你了?还郑大哥。” “求之不得,你去跟你弟说,让他喊我大嫂。” “想得美!”他逃,他追 沈夕恒拎着早餐往外走,问程祈:“那口井还在吗?” “在。” 沈夕恒跳下田埂,手里的粥稳稳端着,一点没洒出来,腿长长了,田埂变矮了,沈夕恒笑道:“我记得我在这里摔过。” 程祈跟在他后面:“嗯,摔坏一只桶。” 水井早无人使用,旁边长满绿色苔藓,外婆的小菜园早成为野草野花的家,沈夕恒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吃着粥,故作轻松:“你应该知道了吧,郑骆秋带我去看了你给我买的墓地,谢了啊,你破费了。” “嗯。” 沈夕恒吃了一半,盖上盖子放在一边,揪着草,一直等到程祈吃完放下盒子,他才说:“程祈,我哥的事,我之前一直瞒着你,你知道吗?我哥他真的很努力,努力康复,努力学习,努力的想自己养活自己,可是被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现在只想我哥过的好。” “我懂,你希望你哥过的比你好。” 那种感觉又来了,患得患失,怕得怕那,怕接近幸福,接近幸福的时总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他又开始被一种不由心的恐惧支配着,强迫自己推开程祈,“对,所以,程祈,对不起,你对我的好,我真的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回报,我可能用词不当,我知道你只是想帮我,没想过要我的回报,但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欠你已经很多很多了,不能再耽误你。” 程祈知道他又犯病了,他今天精神不好,眼底发青,昨晚估计想了一晚上,程祈没挽留,没劝,只是抓起他被野草割出小口子的手,从早餐袋子里拿出纸巾帮他按上:“你没有欠我,不必带有负担。” “那……”沈夕恒斟酌着用词:“这几年应该有不少人追你吧?” “有。” 沈夕恒声音干涩:“那很好啊,有跟你聊的来的吗?” “有。” “你能不能试着给他机会,你们好好相处,我的意思是……”沈夕恒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程祈语气平淡地帮他补充:“你的意思是让我跟其他人试着相处,可以的话试着跟别人在一起。” 沈夕恒忍着心痛点头:“是,我希望你有新的爱人,新的生活。” 程祈站起身,拎走垃圾,“好,我会的。” 沈夕恒低垂着头,强忍住不让眼泪滑落,自己希望的不是吗?自己把他推走的不是吗?伤心什么,难过什么,他过的好就好。 整个上午,沈夕恒情绪低落,陪着小外公看电视,小外公跟他说话,好几次没听见。 “是不是因为程祈?”小外公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他一直照顾我,好多次我都差点心软把你的地址告诉他,可又想着你俩有缘无分,你不肯拖累他,他不敢放弃找你。” “小外公,过去了,我们说好的,以后只做朋友,他将会开启新的旅程。” “也好,也好,你也要顾着点自己,你的生活中不光只有你哥,你也要爱自己。” “我知道的。” 中午,程祈去接蒋魏然和于清麦,沈夕恒从小外公家回来,见到两人吓一跳,“你们怎么来了?” 蒋魏然这次没带藤条,去外面折了一根树枝,一见沈夕恒就要打,“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说好的要好好生活,突然玩失踪?” 于清麦附和:“打,打重点,小时候跟我们屁股后面哥哥长姐姐短的,哥姐的话是一句不听,打重点。” 沈夕恒讪笑:“我的错,我的错,你们还没说呢,怎么一起来了?” 蒋魏然对着他手臂抽了一下:“我俩约好从鹏城机场一块转机过来的,程祈去接的,不来你打算一直瞒着我们?” 沈夕恒被抽痛了,吸着气揉着手臂:“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出去散散心。” 蒋魏然又要抽,被程祈拦住:“十二点半了,该做午饭了,你们想吃什么?” 沈夕恒向程祈役出感激的目光:“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 程祈向蒋魏然使了下眼色,蒋魏然跟去厨房:“以前听你说这边有什么黑猪肉,我想尝尝。” “有,要去镇上买,你们等着,我现在去买。” 沈夕恒骑着程祈的小电车赶紧往镇上赶,郑骆秋目送他的车拐上大马路才进屋:“行了,走远了,开会吧。” 程祈把他的猜测讲给在场的其他四人听,包括沈夕恒疑似的幸存者内疚症状,全都讲给他们听。 于清麦听完仰起头,用力按压眼尾,眼泪还是从指尖处滑下来,“小恒恒……原来这么苦。” 蒋魏然连“操”了好几声,不知道是骂命运不公,还是骂老天不长眼。 沈朝昀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在腿上,沉着声:“我的责任最大,我必须得做出改变。” 郑骆秋站在他身后,捏了下他的肩:“你要振作起来,当哥要有当哥的样子,你要幸福,你弟弟才敢去寻找他的幸福,你弟弟过的好不好,还关系着程祈,你的责任最大。” 程祈说:“我们需要制定方案来帮助他。” 沈朝昀问:“你是不是有了想法?” “我的朋友让我劝他自己去看心理医生,他的建议是我们把夕恒的情况如实告诉他自己。” 沈朝昀摇头:“你朋友说的对,但不一定适合我弟弟,我弟我了解,医生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他得自己走出来,我经历过,医生能给的只是辅助治疗,心理问题得靠自救,他现在的问题一个是我,一个是他自己有轻微厌世,对这个世间任何事都没太大的兴趣。” 于清麦打了个响指:“有倒有个办法。” 几人目光齐齐看向她,于清麦隔空点了四下:“欲擒故纵。” “什么意思?” 于清麦又点四下:“我还没说完,还有,瞒天过海。” 几人还是不懂,于清麦叹息一声:“你们这些个大男人,这还不明显吗?首先,我们先解决朝昀的事,然后,他的心结就只剩程祈了,程祈的诉求是什么?是再续前缘,程祈追,他躲。” 蒋魏然不适时插话:“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逃?” 于清麦捡起树枝抽在蒋魏然腿上:“抖什么机灵!” “活跃下气氛嘛,清姐您继续,继续。” “我们要改变策略,反主为客,让他主动追着程祈跑。” 蒋魏然还是没懂,“那不可能吧,他现在觉得他欠程祈的,只想躲远点,让程祈好早点找男朋友。” 沈朝昀一点就懂:“我明白了,是不是还得先给程祈安排个暧昧对象让我弟吃吃醋?” 于清麦摇头:“不行不行,一来就下猛药,那不是马上把人给逼走了,他来一句成全,计划结束。” 蒋魏然急了:“那你说怎么办?” 于清麦将她的想法讲给大伙听,程祈有些犹豫,“我不想对他撒谎,他会担心的。” 其他几个举双手赞成,沈朝昀道:“程祈,这不算撒谎,一定要算,那也是善意的谎言,我们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如先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