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吵醒的楼明玥终于睁开了眼睛,迷糊着听了两句,他起身倒水。
对面男生像察觉了这方动静,不顾电话里的女声还在温言细语,漠然的扣下手机直接丢到了一边。
楼明玥又一次对上了他的目光,窈黑的周围只一点亮,是楼下未睡的人家中漏来的昏暗灯色,没照到室内,却像全映到了对面男生的眸里,肿胀的眼皮下,微窄的一条缝中,满是幽邃的深冷,颓败,阴沉,毫无活气。
白日里,他以为那男生是身体不适受了重伤才这样萎靡不振,这一刻楼明玥忽然发现他好像在难过,才使得整个人陷入了某种停摆的怅惘里,连对生活都失却了兴趣。
楼明玥虽自小体弱,父母早亡,可活了十七年,因为家人朋友的照顾疼爱,每天每天都被各种温善暖煦的关怀包围,这爱给予他阳光与勇敢,即便十岁那年因星形细胞瘤不得不将他最爱的音乐搁置下来暂时选择接受治疗,可七年里,楼明玥也没有半分退缩和彷徨。
所以,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到另一个人真切的悲伤和绝望。
为什么呢?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他的世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活在黄金塔里的小王子对人间残酷百态悲凉依然懵懂。
不过男生没给楼明玥探究他的机会,很快又别开眼,瘫回了床榻上,仿佛再次死去。
喝了水,楼明玥也继续睡了,但补了些体力的身体没了刚才的疲乏,终于后知后觉到身处环境的简陋与贫乏。
枕头太高,床板太硬,被褥又闷又不透气,房间里还到处飘散着丝丝缕缕的霉腥气,让他再难入睡。
白天觉得这里哪都有趣,可现在,楼明玥想家,也想哥哥。
意识到自己似有后悔的情绪,楼明玥立刻冷酷的将其阻断反省,出来时就做好打算的,不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他好容易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他答应过自己要多看看这个不同的世界,体悟不一样的生活。
胡思乱想间好容易要睡去,却又被咔哒一响拉回了神思。
什么声音?
就在房里!
楼明玥一下睁大眼,紧张的环视屋内,捞过手机四处一照,发现刚喝完水好好摆在桌上的纸水杯,竟然倒了?
是、是自己放歪了吗?还是……有老鼠?
楼明玥忽觉脊寒,竟生出一种被人就近盯视着的感觉,好像漆黑的房内不止他一个。
他连忙去看对窗,就见那男生还好好的躺于原地,像睡了过去。楼明玥又觉是自己多心,再瞧瞧那水杯,把手放于未关严实的窗边,果真有凉意徐徐,看来刚才是风把杯子吹倒的?
楼明玥放了点心,重又倒下去,但还是忍不住拿被子将自己裹紧,再闷都不敢透气了。
这来到城的头一晚过得着实煎熬,晨起时,楼明玥容色困顿,双目通红,前来给他送早餐的丁平一看就知他是睡不安分。
难免又是一番好言相劝,自然被楼明玥推拒了。
“丁哥,”楼明玥说,“我要想住好房子吃好东西,我为什么还出门?”显然少年人都健忘,一下就把夜半思乡抛到了脑后。
怕是丁平心里也在腹诽他到底为什么出来,不过对方不再言语,楼明玥也就不同他相争了。
丁平的早饭带的倒是好,牛肉肠粉水晶饺,是他特意从茶楼里打包的,纯粹的当地味道,因为清淡不油腻,楼明玥很喜欢,也很好的给睡眠不足的他补充了体力。
吃的时候听丁平打听他打算去哪里走走看看,楼明玥问:“城有什么好玩的?”
丁平说:“我们这里荒僻,除了看点海,几乎没有发展景区。不过下周起要过年例,那个很热闹。”
楼明玥没听过:“现在已经快三月了,怎么还过年?”
丁平:“是我们这的习俗,比过年更忙,一个村一个村的操办过去,场面很大。就是不知道你乐不乐意去看。”
楼明玥点头:“我当然乐意。”
丁平给他说了些当地风俗习性,见楼明玥眼皮耷拉,便知道他是累了,于是贴心的告辞让他再休息休息。
楼明玥却没睡,反而取过了摆于墙边的吉他。
这次旅程,他本一件乐器未带,候机时却发现机场有间极小的乐器店,没忍住进去逛了圈,其他都一般,只吉他不错,电子的、民谣的都好,虽然楼明玥对此技术普普,可到底手痒,还是买了把上路,是古典吉他,很普通的款式,但有它陪伴,楼明玥觉得这旅程才完整。
事实证明,他的世界少不了音乐,手指触上琴弦,就瞬间扫落他一身疲惫。
轻弹一曲后才想起对面还有个病患,担心这个脾气似不太好的男生会嫌烦,楼明玥朝那里看了看,竟发现那人没什么反应,对他的琴声并不反感。
楼明玥这才放心,放手弹了起来。六根弦交织在他灵活的指下,没具体起始结束,弹到哪儿算哪儿,却每一个音符都是自由,坚持,期待,未来,悠远清晰的奏出一曲曲热爱。
弹到一半,对上那男生不知何时看来的眼眸,死寂的瞳孔里似泛出隐约的波澜,像疑惑,也像茫然。
楼明玥没停,抱着吉他,坐在那里,浅浅的勾起了嘴角,千载难逢的对一个陌生人露出了示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