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把繁杂的情绪压下去,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努力告诉自己不是的,不会的,要是这样,叶一南怎么会答应?
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拢了拢衣领,一点点的暖意,像是小室友环着他一样,慢慢吁了一口气,挪开了步子。
“易安。”远处院里的昏黄灯光下,有人叫了他一声。
易安脚步一顿。自嘲似的无声笑了笑。已经这么没用了吗?居然被情绪压得连夏岚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转身,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夏岚近前,仰着脖子看他。眼里闪着近乎有些病态的,兴奋的光。
易安头一次,生了点懦弱到想逃避的念头。
“这种事情,还能遗传的吗?”夏岚的声音里带着嘲弄式的疑问。紧接着像怕他跑了似的,赶紧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爸妈当年那么‘恩爱’,你爸却在你妈死了之后那么快就娶我?”
夏岚用词很不客气,尤其在“恩爱”两个字上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易安承认,恨过她,恨过易见知,怨过爷爷奶奶,甚至处处和他们作对。而此时再看这个女人,却有一种丝毫不想同情她,却觉得她很可怜的感觉。
与其一辈子让这根刺横在心里,不如今天就连着皮肉一起拔了吧。
以前他就知道,叶易两家交情甚笃,父母从小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外公外婆意外早逝,爷爷奶奶对他母亲也是照顾有加。以至于后来叶一南病逝,那个男人突然说要娶这个一直照顾着他母亲的小护士进门,他生了多大的恨意。甚至臆想过,是不是两人合谋害了叶一南。
夏岚见他不说话,也不动作,知道他不会走了。悠悠开口道:“你一直觉得你爸很爱你妈是不是?曾经我也这么觉得。”
像是陷入回忆里,夏岚眼神有些空。情窦初开的年纪,见着一个相貌英俊,温柔多金的男人,每日里得了空就会陪在妻子身边,温言软语悉心照料,像是宠爱着一位小妹妹一样,照顾着那个斜斜倚在病床上的女人。
她承认,羡慕和妒意在心里悄悄蔓延。像她这样的普通女孩,大概一辈子都得不到这样的感情吧。
“我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话,我是真的没想到,那天会让我听到那样一个天大的笑话。”夏岚微微垂了视线,不再看着易安,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两句,抬头继续道,“你父亲,居然是个同性恋。”
易安下颌线一紧,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呼吸一滞。虽然早有揣测,只是清清楚楚听到这句话,脑袋里还是轰轰作响。
如果是这样,那他母亲算什么?易安很想转身就走,脚下又像是生了根似的挪不动步子。
夏岚说完这句,神经质地笑了两声。
“而你母亲居然一早就知道。他们像是演戏一样,只为了你爷爷奶奶想要他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了不让外人觉得他不正常。”夏岚瞪圆了眼睛,像是想从易安这里得到点认同似的,继续喃喃道,“你母亲甚至,甚至让他等自己不在了,去找那个叫……叫……”
夏岚垂着脑袋,像是努力想着曾经在叶一南口中出现的男人的名字。回忆却是徒劳,早已让她忘了那个只听了一遍的名字。
想不起来,夏岚桀桀怪笑了两声,又像是在这冬夜里吓到了自己,忍不住环着手臂隔着衣料搓了搓胳膊。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人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环手抱着自己,夏岚接着说道,“我只是想,与其让你父亲去找那个男人,不如我来代替吧。那样,他还是别人眼里的正常人不是吗?”
像是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夏岚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他就娶你了?”易安努力找了点自己的声音,出口的话音像是在砂石上磨了一遍,粗哑得有些吓人。
“他起先也是不想的。”夏岚又看着他笑起来,“可是谁让他孝顺呢。”
当年的自己,丝毫不觉得找上易父易母软硬兼施有任何不妥。与其嫁给一个普通男人过着一眼看到头的日子,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所谓的爱情,还不如像叶一南一样,享受着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好,还有易家她这辈子都享不完的财富。
夏岚一句话,把易安爷爷奶奶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交代得清清楚楚。
易安看着这个法律意义上的继母笑得微微发颤的样子,想着在这栋外人艳羡的房子里发生的过往,觉得自己都想笑两声。
“你们都是疯子吗?”易安半掀着眼皮,缓缓开阖了一下,真的轻声笑了一下,看着夏岚问道。
“大概是吧。”夏岚应声,又像是嫌弃易安太过镇定,又说道,“哦对了,还有件事情,一定得和你说一下。”
易安偏着脑袋,微眯着眼睛看她。
“你和舒彤,都是试管婴儿。”夏岚每说一句话,都像是觉得出口的话异常好笑一样,边笑边欣赏着易安的表情,“也就是说,我和你妈,都是在守活寡。”
“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夏岚又道。
就连舒彤这个女儿,都是她死活求来的。没道理叶一南能得到的温柔,到了她这里却只剩下冷淡和疏离。除了物质上的享受,她这十几年来,什么都没有。易安说他们都是疯子,她也觉得她快疯了。
易安闻言,咬着后槽牙闭了闭眼,转身挥拳,狠狠砸在棱角起伏的外墙石砖上。
他也不知道,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把自己心里涌起的各种情绪压下去。
夏岚像是终于满意于他的崩溃,退了几步转身离开。却在进屋的时候,看见了一脸惶惑盯着她的易舒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