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金玉楼顶层。金玉楼明面上的大掌柜庄天养手捧一个青花瓷壶,轻轻推门步进,将贵客要求观赏的瓷器摆到桌面之上。堂堂一位玄阶剑修,早在十年前便已名震一方的他,并没有因为行仆役之事而气愤难忍,而是视之为平凡不过之事。无论是孙氏家主、其长子即已故的讨逆校尉,抑或是少主孙曦,都从不曾视胸怀韬略,谋策深远的他为奴仆。在洛阳城的修行界中,许多人甚至认为他对孙氏而言的重要性,足与校尉府的蓝大先生之于校尉相比,是一个势力平稳运行不可或缺的支柱。孙氏视他为柱石,是故他也甘愿为着不去开罪孙曦想要笼络的贵人,放下身段行奴仆之事。“这个瓷壶,就是袁公晚年时与我祖父相交,赠予我祖父的信物。”孙曦眼望着安坐在桌子另一侧的两位贵客,不卑不亢地维持着笑容。“袁公当时亲许承诺,我孙氏后人日后遭逢劫难,汝南袁氏将出手一次。”“虽然这已是六十年前许下的承诺,但我相信以袁氏的清流雅望,决不会忘记先祖昔年的故友。”“是吧,两位?”她并没有特意点出她口中的“袁公”是哪一位。即使是袁氏本家的子弟,记忆也是有着限期的,回想家族过去的荣光之时,想到的只会是最近的一位先祖。曾与冠军侯窦宪相争于朝堂,一人之力教世家提升至与外戚、宦官形成鼎立之势的司徒,袁安。庄天养不敢直视两位袁家子弟,奉上瓷壶后便即退至一旁,将纵横裨阖的余地留给少主。心中对两位袁氏子弟的形貌作风,却已自然而然地下了判语。汝南袁氏这一代的青年俊彦为数甚多,其中人称“五秀”的五位出众子弟,在士人间的名望甚至尚要胜过河内司马氏的“八达”。五秀之首的太仆袁基,便时被赞誉为有袁安之风,才博质雅,有卿相之能。不过,庄天养很清楚这只是因为袁基的嫡长子身份而已。身为家族的未来接班人,嫡长子们总是喜欢被认为与祖辈相似的。如果是那种听了两句好话便上头的人,自然就会搞不清自己的成色,沦落得像袁基一般死得不明不白吧。在庄天养看来,袁家这一代只有袁婴、袁璐这两人的才能,足以与她们的先祖袁安相比,而其他人只不过是徒具家世的庸人而已。而今日到访的两人,恰恰便是分别代表着这姐妹二人的袁氏嫡系子弟。左首的袁氏子弟仔细打量了青花瓷壶一段时间,似乎有意追忆祖辈的辉煌岁月。然而在发现瞧不出什么后,他脸上的失望神色显而易见。“仅凭一个瓷壶,最多只能证明祖父与令祖父有过交往,却没法证明祖父曾经许下过什么样的承诺。”“如你所知,我家因为太仆大人过世,现正处于混乱之中,无暇卷入无关势力的争斗。”“尤其那位陆观……他背后站着武院的副院主楚摇星,小半座武院都会为他提供协助。”“你应该很清楚,世上并没有一个世家能与天阶‘武圣’相抗衡。”“就算是大汉的皇室……呵呵,此时此刻的皇室,大概也已失去了与仙家正面冲突的能力了吧。”“如今毕竟已不是国势全盛的时代了。”孙曦轻轻一笑:“袁氏的考虑,在下自然理解。”“不过,就算你们愿意暂时置陆观于不顾,他却未必肯放过你们。”“陆观一直认为,他被关进黑狱一事背后,是先太仆袁基,以及袁嘉等人下的手。”“袁基大人被害一事,很可能背后也有陆观的布置。”“根据一些可信的情报,黑狱的副狱主,‘真阳天女’杨宁我已被陆观领一众同伙联合绞杀。”“那可是一位地阶中游的宗师,很大机会已修成了无垢金丹、纯粹阳神!”“袁氏真的放心,眼看着具备如此威胁性的人物继续成长下去吗?”两位袁氏子弟对视一眼,庄天养注意到,两人目中虽有惊色,怀疑的色彩却要胜于惊异。半晌,右首袁氏子弟摇了摇头,说道:“孙小姐的这番话,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谅那陆观只不过是玄阶中游境界,江湖上与他实力相当者不知多少。”“以他的层次,就算他背后的势力确欲对我家不利,他在当中也绝不是十分要紧的角色。”“不过,对于与他层次相若的人们而言,他或许确能算是一个颇大的威胁罢。”顶层陷入沉默。庄千养眼看着少主的指尖轻轻摁着桌面,这是她内心极其烦躁不安时的自然动作。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平复心情说道:“孙氏、温氏在成家立业之际,得了袁氏诸位贵人的相助,这才侥幸成为半圣坐镇的家族,能在江东尺寸之地偏安。”“虽然我等家世底蕴,无法与袁氏相比,但狗入穷巷尚知死斗,孙曦也绝不会束手待毙。”“两位可提此壶回去覆命。日后我孙氏无可奈何,将退出洛阳据守江东,袁家诸位纵有何需要,恕我家小门小户,担当不起。”两位袁家子弟再次对视,其中一人说道:“如若孙小姐只是想要留守洛阳,日后再谋发展,公望姐愿意出手相助。”“当然,只涉个人名义,不关家族的取态。”孙曦眼中露出果然如此般的神色,半晌,摇了摇头即苦笑道:“袁璐大人的提议,在下早前就已考虑清楚。”“我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不愿如同佃农般彻底归附于名门望族。”“合作、援助皆可,至于依附,非虎所为。”两位袁家子弟没再说话,也未取走瓷壶便即离去。孙曦呼了口气:“假如父亲能够长居在洛阳就好了。以他的作风,说不定会一刀斩了剑坊坊主,除去陆观的一大靠山。”“不过,只要楚摇星一日尚在,陆观的势力就不会消失。”“而凡间的武夫再是了得,也没可能与武圣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