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之垂眸浅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父皇,我刚次说的可能还不够清楚,那么我现在再次郑重的跟您说一次,丹朱在我心里不止比权力重要,她还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您要伤她,必先伤我,您要杀她,必先杀我。”
锦帝瞪起眼睛,额头冒出一道青筋,愤怒地看着他,“你你糊涂!”
如果没有祁丹朱,君行之无疑是一个让他满意的儿子,可祁丹朱永远横亘于他们之间。
君行之冷漠地与他对视,不为所动道:“父皇,丹朱不一定要做皇后,但她永远是我的娘子。”
锦帝眯了眯眼睛,眉宇间是一道深深的纹路,“你什么意思?”
君行之坦然看着他,风轻云淡道:“我不是皇帝,丹朱自然不是皇后,但我若为帝,她必然为后。”
锦帝听明白他的意思,面色涨红,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他,怒不可遏道:“你是太子,竟然就这么点出息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为了她竟然宁愿放弃皇位!”
“儿臣确实没有大志,如果生在乱世,儿臣自然义不容辞,但现在既非乱世,奸恶也已经铲除,儿臣是不是皇帝也不会影响民生,所以儿臣只想护一家平安。”君行之顿了顿道:“胥王和毓王心术不正,不可为帝,他们若继承皇位只会生灵涂炭,但明长心性淳朴,他的双腿马上就能恢复如常,若父皇有意,可让其担当大任,有儿臣辅佐他左右,想必可维持大祁百年太平无虞。”
君行之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你想得倒是长远!堂堂一位太子,连辅佐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你”锦帝怒不可遏,他捂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就不能让祁明长接任帝位,祁明长虽然心性不错,但他没有为帝之才,就算有君行之辅佐,他也不会有太大作为,能保大祁百姓平安就不错了。
“全凭父皇做主。”君行之抬手作辑,眉目清朗,眼中却没有丝毫动摇,显然注意已定。
锦帝脑袋‘嗡’的一声,脱力地靠回床上,怒道:“君丹朱就是一个孤女!她凭什么坐上皇后之位!”
“凭我爱丹朱,也凭她是忠臣良将之后,她坐上皇后之位,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理由反对。”君行之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锦帝,“父皇,您忘了么,丹朱不是孤女,她有弟弟,她在沂临县还有个家。”
祁明长给了祁丹朱底气,他早猜到祁丹朱做皇后会受到质疑,所以提前给祁丹朱铺就了一条通往皇后之位的路,以后他就是祁丹朱的靠山。
锦帝捂着胸口,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已经无力更改什么,除非他能在死前一剑杀了祁丹朱,不然君行之必定要让祁丹朱做皇后,可他已经杀不了祁丹朱,君行之在用自己的命保她。
他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平息下来,无力道:“朕知道你心里恨我,不曾将朕当做你的父亲,也不屑朕的皇位。”
君行之淡漠地看着他,没有否认。
锦帝睁开眼睛,眼中泛起猩红的血丝,“可朕给你留下了这天下!如果没有朕的心狠手辣,就不会有今天的大祁,皇帝要爱民如子,但开国皇帝只能狠辣果决!”
君行之左手负在身后,淡淡道:“父皇,您说人死之后,能否见到故人?”
锦帝全身急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目光里忍不住流露出惊恐。
君行之轻笑了一下,转头看他,“父皇,您现在只需要面对我这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就要为当年的事找尽借口,不愿承认自己做过的一切,您如果看到那三万冤魂,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锦帝苍白的嘴唇抖了抖,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身上盖得棉被。
他沉默许久,看着君行之低低地笑了一声,“渊儿,其实你的性子像极了你的祖父,你祖父曾经是被世人敬仰的仁贤君,人人称颂他,他刚直不阿,是个正人君子,甚至直到最后都在为民请命,是乱世里的一道清风,可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他自己身首异处,宗族受尽连累!”
锦帝抬头看向君行之,说着他这辈子都不曾对他人说过的话,“渊儿,你没有亲眼看过满门被屠,血流成河,长姐为你受尽屈辱的的痛苦和无奈,朕曾经对自己发过誓,朕宁愿做小人,负尽天下人,也绝不再任人鱼肉,朕错了么!”
他的声音微微震颤,他当年忍辱负重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当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却觉得孤独寂寞,他不希望他的儿子都无法谅解他。
君行之闻言眸色动了动,终于低头看向自己年迈的父亲,锦帝也曾是个英雄,他的一生起起伏伏,几次大起大落,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绝非偶然,他有足够的心机和谋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他终究不是英雄。
锦帝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地怒吼:“如果没有朕,天下百姓不会有今日的太平,朕兢兢业业这么多年,难道都是错的么!君鹤晏是英雄,难道朕就是孬种么!”
君行之沉默须臾,声音低沉地开口:“父皇,您夺天下没错,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也没错,可您不该向自己的恩人们下手,他们是您的兄弟、手下、朋友,他们亲自将你推到了皇位的宝座上,您杀别人可说是这个世道先负了您,但您杀他们,您就是小人,他们屡次救您于水火,就算世人皆负您,他们也绝没有负过您。”
锦帝眼中布满血丝,粗喘着气,直直看着他,锦帝瞪了他半晌,问:“你呢,你可怨我?”
“我?”君行之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锦帝双目赤红地看着他,神色有些伤感,他沉声道:“渊儿,你出生的时候正值战乱,朕当时身处战火之中,每天看尽尸骸遍野,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你的出生让朕切实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所以朕给你取名祁明渊,是希望你能如初生之阳,为这片大地带来生机光明,就连深渊沟渠都能照亮。”
君行之静静地听着,听着他这位父亲对他曾经仅存的一点爱,心中却泛不起丝毫涟漪。
锦帝眼中闪过痛色,声音苍老而颤抖,“渊儿,朕也曾对你寄予厚望,只是……只是天下的安稳和你之间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朕别无他选,只能牺牲你替这百姓求一个太平。”
君行之听着他那稀微的父爱,听着他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觉得可笑。
他看向锦帝,涩声开口:“父皇,如果当年是敌军用我的性命威胁您,您就算亲手将剑捅进我的胸口,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您为了铲除良臣不惜牺牲掉我的性命,这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是为了天下太平,这只是为了您的一己私心,您是为了您的一己之私牺牲了我。”
锦帝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讷讷地看着他。